○紀伍老博士
105予居廣州大總統府,日夕與伍老博士(廷芳)接談,今舉其遺言遺事,逐條記之。
老博士曰:予往英國倫敦,習法律。何啟字沃生,亦先在倫敦習法律,皆得大律師學位。予娶沃生之妹,梯雲亦娶沃生長女,我與沃生為兩代郎舅。沃生娶英國下議院議員女,歸香港,未幾病歿。沃生哀之,建醫院,為喪耦紀念,附設學校。孫中山、陳少白等,皆卒業於此醫學校,亦排滿革命中華民國建議發祥之地。予還香港,業律師。沃生為律師,兼港紳,領華民政務司事。沃生之友胡禮垣,最善中文,同發表駁張之洞勸學篇書後,傳誦一時。沃生又與陳少白等著盛世危言 【 按何啟與胡禮垣合撰「新政真詮」六編,自一八八七年至一八九九年陸續刊行。鄭觀應所撰「盛世危言」,一八六二年(清同治元年)已用「救時揭要」書名出版,一八七一年(同治十年)修正後又以「易言」書名出版,一八七五年(清光緒元年)再版,一八八四年(光緒十年)改訂後即用「盛世危言」一名刊行,一八九三年(光緒十九年)定稿再刊。孫中山北上及上書李鴻章,已在一八九四年(光緒廿年)。實際情況與此不符,恐記述有所誤會。】 ,中山先生曾參以己意。孫先生與陳少白來滬,將此稿售於粵人上海招商局總辦鄭觀應,由觀應出名刊行,售價二萬金。盛世危言全部最後一篇,則孫先生與陳少白所補錄也。孫先生攜此兩萬金,草就上北洋大臣李鴻章書,未果行。予在港,理律師事,皆未與聞。沃生則頗有興味,然始終未作清朝之官,此沃生高尚過人處。沃生死矣,其手創之亞理士醫院學堂,即藉此以紀念其英國夫人者,得學生如孫中山、尤烈、陳少白等,皆為建造中華民國之偉人,亦足慰沃生之志願矣。
伍博士又語予以英國大律師之制,謂中國各城區法律家懸牌辦案者,多稱大律師,實未明來歷。英國律師制度與美國不同,英國大律師(Barrister )出庭辯論大案件。其在大律師下之律師,則為辦案事務律師(Solicictor)。大律師出庭,法官甚憚之,大律師由「吧」(Bar)出身,故名望甚尊。英國之「吧」有四,以「哥倫比亞吧」、「林沁吧」為最著,伍博士與沃生,即由此兩「吧」出身者也。中國人在英倫敦習法律,出身於「吧」者尚有二人,一為丁榕,一為刁作謙。由「吧」出身,所以可貴,因習法律得大學學位後入「吧」,「吧」中皆倫敦最高地位,最有學術德望之人,每日在「吧」中會議進餐,不僅授予新入「吧」者以種種學識,且每餐必會談其有用之經驗。「吧」期凡四年,如「吧」期已滿,餐數不滿四年者,逐日計算,須足四年在「吧」中進餐之數,方能出「吧」,稱大律師。羅文幹在「吧」只住餐半年即離去,放棄大律師名位。伍博士口述此節時,伍朝樞在旁,即曰:我在「吧」中進餐,歷時祗三個月耳。
伍老博士又為予言:在香港業律師時,薛叔耘福成方出使歐洲,邀之同往,博士以用度不敷辭。郭筠仙嵩燾、曾小侯紀澤,均望博士隨使出洋,感其意未允。後李鴻章因中日之役,往馬關議和,博士與羅豐祿、李經芳隨行,英文和約,皆經三人之手。後北京議修正法律,沈家本刻意邀聘,謂博士為中國老於英國法律之唯一人物,乃出而仕矣。
今再述伍老出使美國公使任內軼事。當美國修貫通東西大陸鐵路,開發太平洋沿岸各省時,募集廣東華工數十萬,鐵路成,華工多不願回國。歐洲移民,蜂擁入美,嫉華工資賤而奪其利,由合衆國上下兩院議決,禁止華人入境。所謂華人入境條例,只官、商、教、遊、讀五項華人所持護照入美,華工一概禁絕,除華人土生可註冊為美籍民外,亞洲人種,皆不得入美籍。其用意以為華工老者死,壯者一人不得來,不待禁而數十年後自絕迹矣。伍老博士為駐美公使時,正值禁止華工條例與中國政府訂約期滿,由美議院提出,照前約續行,無大修改,伍老博士以公文爭駁最力。議院開會議,表決禁止華工案,博士坐議會騎樓公使席上旁聽,小有爭執,大多數一致表決,仍繼續前約,對華工入境案,無用修正。博士乃由騎樓座上,起而演說,痛斥美議院議員,無人道、無法理,有如英殖民初來美大陸之放牛兒。根據外交,根據法律,謂如此議員,違背耶穌,違背華盛頓平等民主之遺教遺訓,演說至一小時。當起立陳詞時,有議員發言,制止中國公使,謂議院旁聽席規則,不准發言,擾亂會場,伍氏身為外交官,精通法律,是故意滋擾,請議長令其退席扶出。老博士聞言,仍旁若無人,演說不止。又有議員起立曰:讓此老畢其辭。伍老演說畢,有議員起而答覆曰:伍老真有外交才能,第一流人物也,惜汝生於中國,不能發揮所長,可惜。予問老博士:當日明知干犯議院規則,何以為此?曰:予當時憤極,不以人類視若輩矣。
墨西哥欲倣效美國與中國簽定外人入境條例,禁止華工入境,由墨國議院提出。伍老博士親赴墨國都城,與墨政府辦理此案,起交涉上之大衝突。墨外交部長強硬無禮,伍老博士大怒,擊桌起立曰:下旗回國,再電中國政府調兵船來,與汝等周旋。墨西哥政府乃請美國國務卿蘭生,出面調停。當伍老博士在墨國會議擊桌時,電報傳達美國,各報紙皆用大字刊載其事,並加插畫,繪伍老博士發怒狀;又畫一中國巡洋艦向墨西哥海灣直駛。此交涉案經美國務卿調停,墨國乃屈服不議。伍老博士行抵美國,卜技利學生歡迎,問老博士曰:中國兵船何在?曰:予知墨國政府昧於中國情形,故毅然為此言。又問曰:老博士何毅然敢言絕交?曰:在華盛頓出發赴墨時,美國務卿與予最善,予與彼密談,如在墨西哥交涉決裂,彼已應允負責調停矣。
今再述伍老博士入民國遺事。當辛亥年,老博士離北京南旋。武昌起義,大都督黎元洪通電各省都督,聯名推舉伍廷芳為中華民國駐滬全權代表。當時各領事來往公函,皆稱中華民國為Chinese Republic;老博士曰:此意甚狹,謂「中國之共和」,即共和為中國局部也。宜用共和之中國Republic of Cfhina,其義甚廣,謂共和屬於全中國也。乃以公函照會各領事,此英文定名,實為五族共和之朕兆。
袁世凱取消帝制,孫大總統由日本歸滬,國會議員及中國名流,歡迎於霞飛路之尚賢堂。老博士與唐少川幾至用武,經孫先生調解,唐少川先走,憤怒始息。是時法國內閣總理又將抵滬,彼原贊助民國黨人者,滬上名人設宴招待。少川謂伍老宅極宏大,可容多人,伍老卻之;少川謂伍老家有多財,何吝假座?況不需老者出餐費也。時伍老自外國歸,港、滬大治房產,人多譏其發洋財,正中伍老所忌。乃離座罵少川曰:我生你都生得出,乃說話譏誚我,在大庭廣衆中。孫先生叉手隔之,亟送伍老登車回家。
黎元洪繼袁世凱任為中華民國大總統,任命唐紹儀為外交總長。段祺瑞派不願唐來,故少川行抵天津,段派用奇計,使唐不得入京,陰聯北洋有權威將軍反對,事涉恐嚇。以少川為北洋最老前輩,段不能制也,乃改任伍廷芳為外交總長。當時府院交惡,黨人部長與議院、總統府人員,聯合謀倒段,乃免內務總長孫洪伊,以謝段派。及議院阻擱對德參戰案,督軍團不遂解散國會之密謀,伍博士實有大力。於是免段祺瑞內閣總理職,張勳入京,黎元洪走入交民巷,而復辟之亂作矣。先是段既免職,特任李經羲為國務總理,李察時局不利,辭謝。而督軍團既與中央脫離關繫,元洪頗自危,乃召張勳入京,共商國事,實則徐世昌函黎畫策。六月七日,張率兵由徐州北上,先派兵入京,電陳調停條件,限期解散國會,黎懼,允之。但總統下令,須國務總理副署。伍博士以生死爭曰:欲我副署,先取我頭去。黎無奈,免伍職,以步軍統領江朝宗代理國務總理;七月十二日,即以江副署之命令,解散國會。江朝宗得代理國務總理令,匆遽乘車往外交大樓伍老博士住所,索國務總理印章。伍不見。江朝宗立門外不去,大呼:江朝宗代理國務總理,奉大總統特任也,請伍老先生交印章於江朝宗。伍乃派人告江曰:請你回去,着人送來。江曰:不給印章,死也不走。伍告家人曰:都不要理他,看他在門外站到幾時。江欲排闥而入,門鎖。多人在外阻攔,亘二三時,不得入室,叫鬧皆不理。江無法,喪氣垂頭,走下大樓,回家領兵。不一小時,江統率步軍統領衙門兵士多人,金鼓齊備,不着軍服者亦有數十人,軍人在樓下圍繞,便服者隨朝宗登樓,伍仍閉門不理。朝宗大呼:請伍老先生交出國務總理印章來。便服羣亦狂呼,樓下兵士大吹大擂,狂呼不止,繼以鎗聲,伍仍閉門不理。時已入夜,朝宗無法,號令從人,嘈雜不息。窺伍仍無動靜,乃在大樓附近縱火,光燄熊熊,衆人叩伍老之門,大呼曰:火燒近大樓矣。伍老知火尚遠,不答;江計無所施。終夜無片刻不轟鬧,伍老亦不能成寐,倦矣。伍朝樞謂其父曰:江朝宗非得印章不可,不副署解散國會令,足對得住中華民國與黎總統,不如與之。伍老乃令朝樞擲印章於門外曰:汝可蓋印作大官。朝宗倒地拾印,發布解散國會令。張勳入京復辟,伍老博士乃由鐵路循道返上海。
孫總理率海軍南下廣州護法,邀伍老同行,派郭泰祺追隨之,因郭之信用,能左右老博士。海軍人員,對伍信仰甚深,即程璧光亦唯伍命是從。海軍七十萬元開拔費,即伍老手訂,命郭泰祺袖現款往交者。粵人聞老博士來,表示熱烈歡迎。故護法之役,伍老博士實孫大元帥擎天之柱石,不副署解散國會令,全中國皆尊崇此老也。大元帥督師韶關,伍以外交總長代行大元帥職權,移居元帥府。予時任大元帥宣傳局主任,故能日夕聞伍老之言論。及元帥府大火,伍老幾被禍,由師長鄧鏗等營救返寓,震驚患病,至於不起。伍老歿,主持調解無人,大元帥之困難日多矣。當岑春煊由陸榮廷之招,行七總裁制,孫大元帥退居上海,著孫文學說、三民主義、五權憲法諸書,伍老處置一切,頗有助於大元帥。及粵軍擊走廣西兵回粵,伍老出全力以助大元帥,歿於廣州,可謂始終不渝。護法一役,伍老博士可謂幕中之主角。予於斯役亦始終其事,綜舉原委,來者其勿忘乎。
老博士曾語予云:今告汝辦外交之密訣。精通外國語,而詞鋒犀利者,此演說宣傳家之事,非外交家之事。外交官與外交家有別,外交有外交政策,有外交辭令,非專以精通外國語見長也。英國佔中國外交第一位,其公使多未習華語者,是在政策,不在言語;能以言語運用政策,更上乘矣。旨哉曾紀澤之言曰:予通英文,但辦外交必用通譯,彼有所問,我已安排答覆,譯者辭畢,我準備有時間,如我所說有語病,為人所詰,我即諉諸通譯者之誤解,再修正告之,通譯在外交政策上,生極大妙用云云。西人皆知予英語純練,直接與我談判,必用通譯,未免做作,故予以聾為準備,易於談判。易者應答如響,棘手者則側耳沈吟,他人之外交以口,我則以耳。外交辭令,謹慎發言,斯為上品。對與國然,處世亦何獨不然。惟口興戎,此洪文卿所以喜譯元史,而失地千里也。
老博士平生有三大得意之筆:一為中華民國對外簽字,是伍老一手寫出;一為黎元洪解散國會命令,寧死不副署;一為孫大總統南下護法,伍老為主張最力,指揮各方之人。如有人向之贊揚此三事,必眉飛色舞。在滬護法議員,一日向伍老商領費用,多人與談,伍老答問,不知所云。推予往談,先極力頌伍老三種得意事,雖細語如絲,而酬答無遺。再提發款,曰:從前不副署,今可一筆簽出中華民國矣。伍老聞言欣然,即簽出支票。伍朝樞隔座遙指曰:這個壞東西,這個壞東西。知予投其所好也。
○民元北京兵變內幕
106辛亥革命,南北在滬議和,伍廷芳代表南京,唐紹儀代表北京。(唐來上海,尚用唐紹詒名,唐在美為欽派特使,避溥儀諱,電奏清廷,易「儀」為「詒」,民國成立,議和代表簽字後,始復原名。)南京臨時參議院,先議定都南京,翻案決定都北京,再翻案決定都南京,又再翻案定都北京。都城決定,一致請袁大總統來南京就職。是時南方代表蔡元培、王正廷(代表武昌)、汪精衞、宋教仁等,與唐紹儀同入北京,迎大總統南下。
代表抵北京,要求由正陽門正門入城。(清俗:正陽正門非大婚及移梓宮不開,平時由左右兩門出入,開則不利。)許之。在京以東城貴冑學校為代表駐節地,始終請大總統南下。袁氏不願南來就職,乃密令部下,造成兵變,圍嚇南來諸使。蔡元培等乃連電臨時政府及參議院,略謂:「北京兵變,外人極為激昂,日本已派多兵入京,設再有此等事發生,外人自由行動,恐不可免。元培覩此情形,集議以為速建統一政府,為今日最要問題,餘儘可研究,以定大局。」參議院允袁在北京就總統職。三月十日,袁乃在北京就職,電南京參議院宣誓,所犧牲者京、津、保無辜之人民兵士耳。當時參議院議「定都」事,或主南京,或主北京;武昌派(予時為鄂代表)則調和兩派之間。上海各機關報主張,亦分兩派。當時議舉袁為總統,參議院即商箝制袁之政策,故有定都南京之議,不得已又有南下就職之議,其策因兵變失敗;又改約法大總統制而為國務總理制。其後紛爭無已時,皆總統制,內閣總理制階之厲也。
唐少川告予曰:當時兵變發生,南代表束手無策,促予黎明訪袁。予坐門側,袁則當門而坐,曹錕戎裝革履,推門而入,見袁請一安。曰:報告大總統,昨夜奉大總統密令,兵變之事,已辦到矣。側身見予,亦請一安。袁曰:胡說,滾出去。予始知大總統下令之謠不誣。後查兵變始末,其策建於段芝貴。初欲擴大擁袁為陳橋之變;後見南方軍勢尚盛,內有馮國璋之禁衞軍不合作,乃縮小範圍,令曹錕第三鎮中密派一營譁變,藉以恐嚇南代表。不知一發不可收拾,京中變兵,經禁衞軍鎮壓擊散,馮國璋恐兵變危及兩宮,故全軍出擊,未幾京、津、保全告變矣。曹錕為段芝貴所紿,憤極回天津原籍,因此密令由段芝貴黑夜親手交曹也。曹歸津,袁乃派人賷金佛十二尊賜曹錕,段芝貴親往說之,始來京。
民國五年,袁世凱取消帝制,仍為中華民國大總統,討袁各省,電文激烈。少川曰:兵變之事又來矣,乃以個人名義電袁云:當以人民生命為重,不能仍用兵變之術,用亦無益,今日非民元時局也。電文載滬上各報。
禺按梁燕孫年譜所載,與唐說相出入。原文云:「元年三月二十九日北京兵變,津保繼之。外傳是役段某指使,疑莫能明,惟變兵實有圍嚇南使住所情勢,當不無政治意味。先是清廷大計久不決,袁乃召曹錕所統之第三鎮入京,以資控制,至是乃有一部分告變,袁之衞隊亦加入焉。姜桂題之毅軍,則為彈壓兵變者,其所住通州之一部,亦旋變。」北京兵變,雖曰段謀,不能說袁不知,袁術如此,軍紀從此敗壞矣。無怪張之洞評袁,不但有術,且多術矣。袁創此術,部下多效之,王占元部下之武昌兵變,兵士整隊擄掠;某軍武穴兵變,官長捧令劫奪。用術一時,流毒甚遠,深可慨也!
○新華宮祕密外交
德皇親筆書函
便殿賜宴
軍官競蓄威廉鬚
朱爾典單刀直入
重賂買得君主論
朱爾典談話紀錄
如何處置東鄰
老友不拘形跡
日本二十一條要求
鐵箱中偷出密件
特使擋駕帝制坍台
△德皇親筆書函
107【德皇親筆書函】 民國元年,德皇威廉第二密派要人來謁袁世凱,先由我國駐柏林公使密電袁,謂德願盡其財力、物力,贊助中華民國建設事業,結東方新起大國之好友,事前勿令英、日兩邦探知。德要人來京,由駐北京德公使偕謁世凱,呈遞德皇親書密函。並稱:如以德皇建議為然,請即密派極親信重要之人,赴德答聘,德皇當竭誠密商,助定大計。未幾,世凱密遣其子克定往德,謁威廉第二,齎世凱親筆長函報聘。
△便殿賜宴
108【便殿賜宴】 德皇賜宴便殿,密談數次,力陳中國非帝制不能圖強。其言曰:「中國東鄰日本,奉天皇為神權;西接英、俄,亦以帝國為宰制。中國地廣人衆,位於日、英、俄間,能遠師合衆美國乎?美亦不能渡重洋,為中華民國之強助也。方今民國初肇,執政皆帝制時代舊人;革命份子,勢力甚脆弱。挾大總統之威權,一變中華民國為帝國皇帝,亦英、日、俄各帝國所願。我德誓以全力贊助其經營,財政器械,由德國為無條件之供給,中國當信予能履行諾言。」
威廉又親為密函,授克定攜歸,函中皆與克定面談之事。(德皇親筆函,當英使朱爾典主張帝制時,蔡廷幹為幕中主幹,世凱檢示廷幹,廷幹有求於伍光建,將函中大意,轉告光建。)世凱得報書,大動;克定毅然主張,恃有強援為後盾也。
△軍官競蓄威廉鬚
109【軍官競蓄威廉鬚】 歐洲大戰起,德國挾疾風掃落葉之勢,扁頭將軍米勒,大勝於東戰場,奄有羅馬尼亞及巴爾幹諸國;元帥興登堡,大勝於西戰場,雄據英法海峽諸國,雄風一世,威震世界。世凱乃一切師承德制。其練兵也,軍中步法,令改用德御林軍步伐。其訓將也,選將皆用留德陸軍學生。其選制服也,先由家庭改革,諸子皆着德國親王陸軍制服,照相頒示。其教子也,圈出廕昌為諸子德語教師。其每日呈進居仁日覽,亦譯奉德皇威廉本紀一紙。乃至於蓄鬚,府中文武軍官,咸模倣世凱嗜好,蓄威廉二世八字牛角鬚。醉心德制,無所不至,心感德皇助成帝制也。
△朱爾典單刀直入
110【朱爾典單刀直入】 英使朱爾典探知德國贊成作帝,亟與袁老友莫理遜說袁,英亦極贊成帝制,不必捨近圖遠,袁乃轉與英謀。民國三年五月一日公布新約法,特任徐世昌為國務卿,設政事堂,六月設參政院,即為預備帝制張本。八月六日,接各國宣戰公文,公布局外中立,世凱始悟德皇諾言,力未能助。英使朱爾典,乃單刀直入,謀以英國包辦中國帝制。但德皇諾言,未獲根據,世凱真意,亦未表現。乃以德人組織祕密團體,稱「鞏衞團」,實行破壞中國中立陰謀,先使日、法、俄三國大使之事,入告世凱。朱爾典單獨入見,詳談中立事件,藉窺世凱對德意旨,兼占世凱是否決心稱帝,實行德皇之勸告。又以收復青島為辭,告梁燕孫轉呈世凱曰:英日聯盟,日必助英,德國所屬之青島,中國不自取,必有人起而代取之者,即日本是也。不如趁日本未動兵之前,與英立密約,英居其名,中國居其實,即日與德使商談。一面派兵圍守青島,使日本不能藉辭聯盟出兵,無所措手,此上策也。袁謂我國既宣布中立,忽又出兵,將啟外交紛擾,生日本疑忌,始終不以燕孫述朱爾典言為然。且曰:歐洲戰事,勝負未知,我又何必開罪於德國,德國亦中國良友。朱爾典始信德皇勸告世凱稱帝之消息為不謬。
△重賂買得君主論
111【重賂買得君主論】 張仲仁 【 張一麐,字仲仁;江蘇吳縣人。】 曾告予曰:「帝制創議,始於德,而陰嗾於英。當時英、德爭外交上之活動,日本憤妒,乃以二十一條提出,謀獨攬東亞之外交。其後則英、日兩國各施爭中國帝制權之縱橫術,東西洋君主國家,咸來贊助中國,由共和而回復帝制。蔡廷幹與英國莫理遜最善,莫理遜為駐中國有權威之外交家,殆數十年。項城最與莫理遜善,凡與英使密謀,皆由莫、蔡二人往來,交袁之老友朱爾典,蔡廷幹實為兩方最重要之人。古德諾之君主論,有賀長雄之帝室典範,皆莫理遜、蔡廷幹在英使館畫策,由廷幹謀商周自齊,以重賂行之。英國反謂項城帝制,由美國大學有名博士、日本權威有名外交學者,著書立論,慫恿而成,英國獨處於勸告之例。自以為世界與中國人皆可欺騙,不知日本攻英政策,由反對而贊成,由贊成而反對,雖老練險狠如朱爾典,亦莫如之何也。」
△朱爾典談話紀錄
112【朱爾典談話紀錄】 伍昭扆 【 伍光建,字昭扆;廣東新會人。】 先生曰:莫理遜、蔡廷幹二人,屢次訪予,意欲予襄助整理總統府英使館雙方祕密文件。兩人皆至好,又信予英漢文翻譯文件能愜當也。予問:袁世凱與朱爾典如何商談?關於帝制,袁本人主見,至何階段?英使贊助,是否堅決?請詳以告我,方能代君等執筆。莫、蔡乃各出英漢文談話紀錄一紙,蔡曰:此為英使首次與袁揭幕長談,得袁之表示。此問答語,梁燕孫亦曾見其珍密。
其談話紀錄云(禺按此紀錄,梁燕孫年譜所載,大意皆同,文字較善,故漢文從年譜所錄):朱使問:君主立憲實行之日當不遠矣?大總統答曰:近年來各省將軍、巡按使暨文武各官,皆言非君主立憲,不能鞏固國基;至於今日,全國贊助,予惟有順從民意。朱曰:若國中無內亂,則隨時可以實行,此係中國內政,他人不能干涉。大總統曰:內亂不能決其無,但不至擴大,予可擔保治安之責。惟對外問題,殊為焦慮,不知東鄰如何舉動。內地治安,可保無虞;至東三省及蒙古,實難逆料。該處日人甚多,倘有日人被殺,不論華人為首犯,日人為首犯,日人即可乘此造出機會,此不能不慮者。朱曰:日本勸告,或係照例文章,至於乘時取利,似亦難言。大總統曰:大隈伯對我駐日公使言,關於君主立憲事,請袁大總統放心去做,日本甚願幫忙一切。由此觀之,即於表面上日本似不再行漁翁政策,君主民主,本視民意而從違。若仍行共和政體,大總統任滿,可以休息養老;若君主政體,則責任太重,恐非我力所能勝。朱曰:查現在各國,不論君主民主,無有如大總統權之重且大者。英皇之權無論矣,即德皇、日皇、美國大總統,皆不及也。大總統曰:貴公使此論,頗合情理,余處現時地位,百分責任,自擔八十分,而各部共擔二十分,按理而論,各部應擔八十分,乃為公允。朱曰:若他人擔如此重任,眠食俱廢矣。總統曰:余思自為皇帝,不過若干年,惟與我子孫甚有關係。中國歷史,王子王孫,年深日久,無有不弱之理,是亦可慮。朱曰:兒孫自有兒孫福,何必慮及百年以後之事。若能善立家法,令其多得學問閱歷,則王子亦興,平民子弟亦興;若棄家法學問,則又何從而興乎?大總統曰:當日提創共和者,不知共和為何物,今日主張君主,亦不知君主為何物。多數人民,不過有漢、唐、明、清之專制君主,印於腦中;其或百中有一,知日本之君主;其或百中有一,知德國之聯邦;至於特色立憲君主,固未嘗夢想到也。朱曰:共和政體,華人未嘗研究,君主政體,或稍知之。當辛亥革命之日,華民醉心共和,以此口號,推翻滿清。是時大總統以為君主立憲,近於中國人民理想,爾典與美使嘉樂恆,亦曾主張君主立憲,即前駐京美使柔克義,亦屢言之。南北討論之時,唐紹儀因一時之感動,未察國家萬年之計,主持共和,不可謂非失策也。
△如何處置東鄰
113【如何處置東鄰】 伍先生見此紀錄,又問蔡曰:自此談話決策已定,此後尚有何說?蔡曰:英使又謂,聞德皇威廉第二曾有親筆長函勸告大總統,中國民主改行帝制,德願竭其財力、物力,全力贊助,有諸?大總統既以誠意決行帝制告我,當可請問。袁曰:德皇確有此函,來往勸助,但今日歐洲大戰,安能遠越重洋?青島且不保,豈可問中國之事。德意雖好,實成泡影。朱使曰:大總統既言無隱蔽,爾典為大總統數十年老友,自應盡其所能。凡德國所贊助者,英當盡全力為之。袁曰:老友和貴公使諾言,予所誠感,但處置東鄰之事如何?朱使曰:日本對中國,必不放鬆,器小易盈,容易打發;日本所要求者,願大總統據實無隱,隨時告爾典,敬獻對付之方。(禺按此語,為英使偷賣二十一條真蹟條約張本。)
△老友不拘形跡
114【老友不拘形跡】 英使一日見袁曰:明歲登極,爾典雖為大總統老友,再不能隨意出入,抱膝談話,進退必循國家禮節;老友資格,自當降下。袁曰:予與貴使數十年交情,前清以來,賴貴使支持予者多年,一旦正位,尤賴貴國贊助。貴使為予故人,有何形跡之可言?往來笑談,當如常耳。(洪憲紀事詩云:多年老友館紅毛,前席虛談舊國交,書就鏤金青蚓字,紫髯碧眼話同袍。)
△日本二十一條要求
115【日本二十一條要求】 日本深知英國主張袁世凱帝制,密商條件,而屏日本不與聞。時因青島未下,默察情形,暗為對付。至民國三年十一月七日佔領青島後,日本駐華公使日置益即奉召回國,日外相加籐高明授以訓令,命再來華,向中國政府提出要求。十二月十五日,日置益抵北京,時中國政府正向日使聲明取消山東戰區交涉,日置益以新歸任為辭。四年一月十八日入見,偕參贊小幡、書記官高尾,即將二十一條要求說帖,面遞袁世凱。聲稱:「日本政府對大總統表示誠意,願將多年懸案和衷解決;茲奉政府命令,面遞條款,願大總統賜以接受,迅速商議解決,並守祕密,實為兩國之幸。」袁接閱後云:「容詳細考慮,再由外交部答覆。」照例外交公文,由外長呈遞,今舍外部而直接總統,蓋日本對袁與英使,作示威打擊也。
梁燕孫曰:日本因歐戰方酣,列強未遑他顧,乃以東亞主人自命,欲乘機得志於中國。袁氏有帝制自為之心,不理日本,陰倚英國為外援,日本能甘心乎?況日本自朝鮮一役,仇視袁氏,一旦投英懷抱,更不利於日本,故蓄意推倒袁氏,更驅除英國勢力。於是對馮國璋,對段祺瑞,對張勳及其他有力方面,多有運動接洽。直截了當,更進一步,對袁提出二十一條,無論允與不允,將逼袁於無可回旋之地。袁之失敗,半由於此。英之獨攬,亦為失策。世謂袁與日本妥協,提出二十一條,實先後因果倒置。日本對袁,蓋先推倒而後妥協,再由妥協而推倒。皆英、日兩國爭奪忌妬,乃以二十一條為殺去殺來之兵器也。
袁接二十一條,當晚召集外交部長孫寶琦、次長曹汝霖及梁士詒重要人等密議。袁親將條文用硃筆逐條圈出,並對第五項特加批注云:「各條內多有干涉內政侵犯主權之處,實難開議。」梁燕孫則謂:「外國公使直接向元首交涉,實開外交惡例,且關係國家存亡,請外交當局注意。」二十七日,即有任陸徵祥外交總長之命,曹汝霖仍任舊職,專辦二十一條交涉也。
唐少川曰:英使朱爾典語予,日置益所呈遞之二十一條要求,尚有附件,皆恐嚇之詞。其二十一條所用公文程式紙,其上均印有極精之無畏艦及機關鎗之水印文。英使何能見及原文全紙?又何能知有附件,想係句克明等由袁書房機密鐵櫃中偷出,送英使館攝成照片。梁士詒年譜所載某國公使,即英國公使也。年譜云:據某外國公使言:日置益面遞二十一條件時,曾謂「中國國民黨與日政府外有力日人,有密切關係,除非中國政府給以友誼證明,日本政府直不能阻止此輩之擾亂中國。」又謂:「日本人民類皆反對袁總統,彼等相信,總統為有力之排日者,其政府亦採遠交近攻之政策。總統如接受此種要求,日本人民將感覺友好,政府從此對袁總統亦能遇事相助。袁總統始終默然不答。」上述兩項大意,表示袁世凱稱帝,一切日本均能贊助,不必遠求英國也。證以年譜,唐少川之言不謬。
四年一月十八日日本二十一條要求之提出,其作用:(一)乘歐洲大戰獨霸中國利益。(二)包攬袁氏帝制權,掃除英國之獨佔。中國乃任陸徵祥為外交總長,辦此交涉。二月二日,開第一次會議於外交部,逐條討論;第一號第一條修正案,日使拒不接受。五日,開第二次會議,發表全案意見;第一、二號允議大體,三、四、五號不議。九日提出修正案,十二日日使允收受。二十二日,開第三次會議,討論第一號各條,聲明換文,不將山東沿海土地島嶼讓租外國。二十五日,開第四次會議,談判第一號三、四條,第二號前文關於東內蒙古及南滿優越地位,無結果。二十八日,開第五次會議,第一號三、四條未定案,第二號關於東蒙、南滿,討論無結果。三月三日,開第六次會議,第一號第四款議定,第三款後議,第三號前文後議,旅大滿鐵大致解決,安奉路問題無結果。六日,開第七次會議,安奉路讓步,東蒙、南滿雜居無結果。九日,開第八次會議,南滿、安奉問題全讓步,其他各條均大讓步,為開議來第一重要會議。
十三日續開正式會議,旅大租借,南滿、安奉均展期九十九年。南滿原合同作廢,完全同意。十六日,第十一次會議,中國允許南滿、東蒙鐵路日本有優先借款權。十七日,日置益墜馬,會議停頓。十九日,在日使館開第十三次會議,吉長鐵路借款合同決定。二十七日雙方會議,中國提三次修正案。四月一日,中國提第四次修正案,再提雜居第五次修正案。十日,開第二十一次會議,第五號中福建一款,中國允諾另行聲明,其他各款,堅持不議。十五日,開二十三次會議,日使提東蒙,中國謂不能與南滿並論。十七日,開第二十四次會議,日使迫議東蒙,中國堅持前議,日使宣布,候政府訓令,會議因此中止。
二十六日,日使復請會議,提出最後修正案二十四款條件,稱中國如完全承認二十四款,膠州灣一帶地,交還中國。五月一日,中國提出答覆日本最後修正案,此案經袁硃批修正。日本經元老會議,將第五號再行讓步,決定第五號中之福建問題,日本須貫徹主張,其餘均俟日後協議。遂於七日令日使向中國提出最後通牒,限五月九日午後六時為止,為滿意之答覆;如到期不答,則日本將執行必要手段。小幡電話外交部,對此次通牒,只需答覆諾否,不必為長文辯論。
袁乃召集黎元洪以下要人,承認通牒。其發言要點:(一)今日本最後通牒,將第五號撤回不議;凡侵及主權及自居優越地位各條,亦經力爭修改;幷正式聲明,將來膠州灣交還中國;其在南滿內地,雖有居住權,但需服從我法令及課稅;比初案挽回已多,尚能保全主權內政及各國成約。(二)旅大、安奉、南滿之展期,損失雖巨,實難以兵戎相見。英使關懷中國,勸告忍辱。埋頭十年,再與日本相見,奇恥大辱,言之痛心云云。
九日,日本覆文來,稱:中國政府准日本政府最後通牒一件,附交解釋七條,第五號五項容日後協商,第一二三四號各項,及第五項福建問題,以公文互換之件,懸案就此解決,兩國親善,益加鞏固,從速簽字。此一段交涉,遂告結束。
當二十一條雙方提修正案時,袁世凱早密派顧問有賀長雄,攜祕密條件往日本,與大隈首相及元老商談;所謂密件,即以第五號各條款為帝制之交換品也。故北京會議,為公開之儀式,佯示緊張,掩世人耳目,所爭事件,皆可告人;而其暗中交涉重心,實在東京。據駐日使館檔案,四月六日,有賀電總統府曾彝進曰:松方意欲履行「祕密一事」,而以談判未結,有所不便,極盼適當機會發生。又四月十日前,日本若欲加以強制手段,元老必制止之。觀電中「祕密一事」,可知有賀運動元老,係有條件,是何祕密,尚未暴露。四月十日又來電云:有賀奔走松方,阻止緩發軍隊,與山縣各元老協商,知感大總統盛意。四月二十一日電則云:日本各元老與政府協議讓步辦法,五號各條,只留會議紀錄,不強要求。按此電所述密定讓步內容,與最後通牒大致吻合,可見第五號之放棄,已由密件決定。有賀另攜密件,確有來歷可以證明,袁乃電嘉有賀。自四月十七日會議停頓,實在東京磋商密件。
二十六日,日使復請會議,提出總修正案二十四條,為最後修正案。經袁硃批後,五月一日中國提出最後修正。五月一日後,日本經元老會議,又提出最後通牒。五月六日會議,中國再讓步。五月七日,日本最後通牒交到外交部;九日,中國承認日本政府提出要求簽字。停頓會議後,中日兩方,即密商方法。日使之通牒,中國之一再修正,元老之痛責外務大臣加籐高明,袁之流涕簽約而發表告國人文字,皆合作之烟幕,藉以欺蒙國民,移轉世界視聽,為將來履行密件地步,使袁世凱帝制,專倚日本支持也。
又五月十四日陸宗輿電外交部,稱今晚宴會,晤加籐便談,渠盼於二十日前簽約,以便報告議會。至密約一條中之三辦法,由我擇一均可。據此一電,則另有密約存在,更可無疑。二十一條中,以第五號為最嚴酷,今只關於福建省一條,互換公文,餘皆撤消。福建本為日本勢力範圍,不借他國款興辦事業,日本當然無辭,可換文也。除福建一條外,日本聲明其他五項,可承認與此次交涉脫離,且曰後日再議。曰脫離,曰再議,是預留另一密約地步,為帝制交換條件也。唐少川曰:加籐外務大臣所云密約一條中之三辦法,乃密約非密件。「約」者兩方簽字認可之約也。聞密件條文,為:(一)大總統稱帝,專由日本贊成支持。(二)大總統變更國體,先由日本密商贊成。(三)如大總統信任日本以外之國家支持帝制,日本可取其他已允撤消之途徑。少川之言,或係英國使館行賄竊取交涉全案,於簽字之二十一條,另有發見之密件也。
當二十一條提出修正時期,英國非常協助袁世凱。日本通牒各國文,先隱瞞第五號未通告,及無可隱瞞時,乃向各國解釋,謂係「友誼考慮」及「勸告性質」。實則有賀長雄未攜密件赴日前,世凱事事與英使商辦,朱爾典早親見第五項。自有賀赴日後,所攜密件,世凱又對英使隱瞞矣。英使見交涉緊急,世凱已決定捨英就日之策,乃親自對日出面:(一)英政府照會日政府,謂揚子路線,中國早有成約。(二)駐日英使,親謁加籐,請說明中日爭點,須不致與英日同盟矛盾。(三)五月六日前,英方更通告日政府,如訴諸強壓手段時,應先諮詢英國意見。
英又聯合美國,照會日本政府,為英協助:(一)美國務卿訓駐日美使,致日政府照會。(二)三月二十三日,美芮使與袁長談。(三)四月,駐日美使面交加籐公文,謂此次要求,是妨礙「開放中國」主義,損及中國主權。(四)五月初,美又有最後照會聲明。實則英日所爭,以袁世凱帝制密約為中心,而表面上又只能依據二十一條發言,不能有一語涉及密件,兩方真有匣劍帷燈之妙。
日政府之對付英國,乃出高壓恫喝之策:(一)為日德聯盟,(二)為俄、法、英、日聯盟。當提出二十一條前,日本即發放烟幕,專對英使。揚言德使辛慈,異常忙碌,德記者常往日使館,商日德聯盟事,承認日本在遠東自由行動。至修正案提出,此種謠諑,尚未消蝕。蓋英日同盟,印度、新加坡、香港,全交日本代守,盡調各地駐防之英兵回國。新加坡、印度兵變,實日本海陸軍鎮定之。如日德真聯盟,則英國遠東南洋各屬地危矣。況英國在歐洲正大敗於德軍乎?所謂事前警惕英使,少協助袁世凱劃策,無非欲藉此包辦中國帝制也。以故四月二十九日陸宗輿電,謂近探得加籐故意以聯德口氣嚇英國,近歐戰失利,英國甚為驚懼。日本恫嚇英國,其手段殆始終一貫也。
德日聯盟之恫喝外,又施日、俄、英、法同盟之烟幕。意謂東方之事,不僅英日同盟關係,日俄亦在其列,美國自不能干涉。故駐日美使,一談開放中國門戶政策,加籐即怒形於色,對美國屢次聲明,均置之不理;其氣概似認為既與袁世凱訂有密件,英國且不能過問,何有於美。英國既不敢得罪日本,乃一變而為對日友好態度,又知密件已定,最後通牒,實兩方合作藉以掩蔽外交上之耳目。於是朱爾典訪陸徵祥,請轉告袁,改變語氣,謂日本哀的美敦書祗有諾與否之答覆。目前中國情形,至為危險,各國不暇東顧,若與日本開釁,即將自陷於萬劫不復之地位。為目前計,祗有忍辱負重之一法,接受日本要求。且反復闡論,至於聲淚俱下。故袁謂英使亦贊成接受簽字。自是日本獨自操縱中國帝制,英國不復能參與祕密矣。
△鐵箱中偷出密件
116【鐵箱中偷出密件】 四年五月二十五日,中日條約二件,換文十三件,在北京簽字;六月一日,大總統批准;八日,在東京交換,中日表面交涉遂告結束。至於運用帝制,專在密件,自是世凱放膽稱帝,預備一切。七月三日改訂憲法。八月十四日發起籌安會。二十三日通電各省軍民長官、商會,派代表來京會議國體請願。十月八日公佈國民大會組織法。二十八日日、英、俄勸告展緩變更國體,袁曰:此為表面文章,予早有把握矣。所謂早有把握,恃有密件也。於是有五年元旦頒布洪憲紀元之典,有周自齊特使赴日之命。一月十五日,日本政府突變其主張帝制態度,嚴辭拒絕周特使赴日。翌日,即有新華宮謀叛,拿獲袁不同、沈祖憲、句克明二十餘人,交軍政執法處嚴行審訊一案。
民五年春,在唐少川家,談袁世凱稱帝事,少川乃告予以日本突然變面,反對洪憲之原委。謂在民四秋冬之交,英使朱爾典藉巡視各地英領事館為名,道出上海,訪唐長談。英使曰:袁世凱明年必稱帝,中日條件交換後,袁着着前進,已達極峯,欲不稱帝不能也。唐曰:貴使曾與聞袁世凱帝制談商,請詳告我。朱曰:中日最後修正條件前,袁嘗以祕密示我。簽字後,在東京訂有密件,銳意辦帝制,予乃不得參與祕密,不知密件所載何詞,想係支持世凱稱帝,另有交換條件。然駐京日使,始終不為肯定贊成之言,默察袁行動,似依照密件行事,不得密件,不能決策,但密件內容,不獨世凱否認,即問諸日使,亦仍否認也。唐曰:欲得密件真文,能盡大力,或可如願。朱曰:不得密件,言無證據,明知密件最關帝制,如得其真本,則證明日本挾此件以獨霸中國權利,自無以對各國,更無以對英日同盟,大可為時賢反對帝制之助。倘諸公愛國,能盡力獲得此項密件簽字真本,或需財力,英國亦願相助。唐曰:容思索辦法,一二日內,必報命。朱曰:如有所獲,則袁氏帝制危,抑亦中國之福也。
時袁乃寬之子不同,由北京來滬見唐,對袁氏謀帝制,最為憤慨。不同對人自述,予家與袁世凱同宗耳,袁世凱以予父為姪,總管新華宮事,予反對帝制,故易名不同,唐總理有何驅使,當竭力奉行,唐總理亦予父老友也。
唐既受朱爾典之託,而滬上耆老,又都反袁,唐乃召袁不同至,察其能力。不同云:新華宮彼最熟習,因其父乃寬,總管宮內事務,熟知路徑也。唐乃詢不同以藏密件之處。不同曰:重要書函,藏公事檯斗內,重要外國條約,則另藏鐵箱中,鑰匙則不離袁身。內衞長句克明,實司簽押房之責;句為袁世凱與女僕所生子,克明實隱然以「克」為派名也,與予最善。唐乃告以欲竊觀中日密件之事,不同一口擔任,相與磋商進行之策。翌日,朱爾典來,唐告以袁不同語。朱曰:交一百萬款,託君主持辦理,有求助於使館者,儘量供給,密商可也。唐乃先交不同三十萬,布置各方,能將密件偷出,交英使館一觀,再當場交現款七十萬,將原件帶回。
不同入京,與句克明、沈祖憲商辦法。沈原為唐一手提拔,後隨袁往彰德,時任新華宮重要祕書;唐亦致函祖憲,助不同。句為內衞隊長,公事房、內書房各重要處,由句嚴衞守夜,能隨時出入巡邏。知密件在鐵箱中,苦不得鑰,乃盡搜外國相似之鑰,一一套過,英使館亦代為尋求。一夜,此櫃套開,中日交涉全案一束在手。不同即馳赴英使館,卷宗首件即為密件,英使擇其最重要者,照成相片,付款七十萬,原件仍全數交回,納於櫃中,天纔發白。不同等以為英使不過一覽原件耳,不知其將原件照出也。
英使一面電唐,一面將照片袖往日本使館,見小幡談話。英使問曰:中日有密件乎?日使曰:無之。英使曰:無乃隱乎?日使曰:我未之見。英使乃出密件照片曰:證據在此矣。日使曰:有之,在東京換文,未經使館,當急電本國內閣,一問原委,再答覆貴使。此正特使周自齊準備赴日時也。日使急電大隈內閣,報告英使攜示密件照片,要挾日使答覆情形,請示辦法。日內閣開密議,堅決否認,乃反對袁世凱帝制,顧全國家體面。並密電有賀長雄,轉告袁氏,謂如此重要祕密文件,竟使英使偷照相片,英使從何處得來,大生疑竇,致使日本政府,對同盟國喪失體面,日本政府再不能履行密件之諾言矣。一面急電中國外部,不接待周自齊,表示反對帝制。
袁震怒,嚴訊新華宮上下人等,乃將涉有嫌疑者如袁不同、句克明、沈祖憲十餘人,用柴車捆載,交九門提督江朝宗嚴刑審訊。朝宗不敢接受,又移送軍政執法處雷震春執行。震春大怒,摑朝宗兩頰曰:此一干人,我何敢辦!你移禍於我,我要打死你。朝宗曰:奉皇帝命,此一干人在新華宮謀叛舉事,軍政執法處之職責也。蓋當袁世凱積怒之下,段芝貴等乃搜嫌疑犯,解往執法處,嚴審犯人十餘名,非在宮中居要職,即要人之子弟,又不能揭出偷竊密件罪名。乃詭稱若輩伏甲宮中,謀劫皇帝以打倒帝制,恢復總統,指為大罪。(當柴車捆縛行經西單牌樓,予尚未出京,曾目擊其事。)
未幾,此案亦即拖延消滅,祗鎗斃程家檉、饒智元以塞責,二人於是案固無重大關係。予所作洪憲紀事詩:「書生白面臥行營,伏甲東廂事未成,明日柴車街上去,宮中發覺晉陽兵」。即詠此一段公案。後遇不同於少川座上,少川指不同曰:此即恢復民國有功之人。不同乃眉飛色舞,詳述配鑰之艱難,偷件還箱之迅速。然經此一偷,日本突然變態,袁氏帝制因以告終。
△特使擋駕帝制坍台
117【特使擋駕帝制坍台】 當祕件未偷獲前,特派周自齊為赴日贈勳特使,以大總統同等大勳章一座贈日皇,乃電駐日公使陸宗輿,通告日政府。因首相大隈,表示贊成帝制,履行密件,而洪憲帝制頒布在即,為進一步決策計也。
周行前,由外交部與駐日陸使接洽,自京奉、南滿鐵路,准元月二十四日抵東京,布置既定,準備出發。是月十四日,駐華日使日置益猶在使館設宴,為周送行。乃十五日而日本政府態度突變,由日使館以電話致外交部云:「接政府急電,請周特使暫緩赴日。」未幾,外交部又接駐日使陸宗輿急電云:「報載日政府已謝絕中國特使,其大意謂:中國政府揚言候周使回國,實行帝政,頗啟列國猜疑;中國南方亦有賣國使節之目。日本政府,甚深迷惑。又謂將廢棄之共和勳章,未便再贈日皇。」詞旨均甚不堪,日政府之窘辱袁世凱者如此,而周之行遂止。
先是,有賀長雄之赴日,坂西中將之來華,均傳述大隈首相之主張,日本軍部之意見,謂均促成帝制,因訂定密件,炫惑袁世凱。故袁於密件簽字後,毅然決然,設籌安會,至洪憲改元,不顧一切,胥恃密件為保障也。不圖密件被竊,真相畢露,日本轉恨袁使日本對全世界喪失體面信用,又反疑其與英使別生作用,共制日本。袁氏無處呼寃,只愧寡助之至,親戚叛之。英使亦惡作劇哉,真外交辣手也。
周使於民國五年一月六日奉袁密令後,曾商諸梁燕孫。梁問袁決定派君赴日作何語。周答:語甚單簡,在急於稱帝耳。梁曰:袁氏一念之私,帝制自為,承諾帝位,改元洪憲,吾輩亦牽入猛火地獄中,內外亂象已成,尚不自悟,假君東行,償彼大慾。我前日入府賀年,力勸緩圖帝制,聯絡協約各國,對德宣戰,五國勸告,無形消滅,日本陰謀,亦可止息,國內亦可停止內戰,一致對外。袁漠然無所動於中,於抽屜內檢出二文件,交我閱看。其一則日本大隈首相致袁親筆函,語多恭維,而影射帝制。其一則英使朱爾典前一二月與袁密談紀錄,袁屬我探朱使真意,其視五國勸告,固表面文字也。密談紀錄尚存我處。出以示周,稿後有袁氏批「嚴密」二字。
周閱竟曰:自齊今日之事,君意如何?梁曰:言之遠矣。袁自出身任事,皆以日本為對手,日本對華國策,袁寧不知之,知而故犯,此我所不解。憶去年五月九日,簽訂喪權辱國條件時,袁氏悲憤填胸,君亦在座。詎料口血未乾,笑聲即起,真可痛哭。君今日既膺特命,不必急急,宜俄延以觀事變。周曰:善!(參觀梁燕孫年譜)不十日,而有拒絕自齊赴日之變,日政府乃大張旗鼓,反對洪憲矣。
黎元洪繼大總統位,遷入新華宮居仁堂,總務唐中寅負打掃之責,發見周自齊準備隨帶贈日本元老之禮物單,經袁用虎文體簽字。計大五彩瓶一對,大青色罇一對,均康熙磁,贈松方正義。大藍色宋磁寶塔一座,高六尺,又康熙磁五彩大罇一對,贈大隈重信。顏魯公墨蹟十幅,宋高宗墨蹟一大幅,雨過天青大磁罇一對,贈山縣有朋。康熙磁高六尺屏風一座,宋徽宗畫鷹一軸,贈井上。其他重要人物,皆有贈品。聞當時悉取之清宮內府。予作洪憲紀事詩:「青罇藍塔泣秋槐,內府曾因與國開,可惜神籤真院本,盡隨花鳥渡蓬萊。」即詠此事。
○洪憲第一人物
118陳宧字二盦,初名儀,湖北安陸縣人,丁酉 【 清光緒二十三年,公元一八九七年。】 拔貢。張之洞在鄂,設武備學堂,取舉貢職官入堂肄業,延德國名將法勒根漢為總教習(後為威廉第二之陸軍大臣)。之洞鑒於北洋武備學堂學生,皆由營鎮兵弁挑選,學成,可充兵官,不能為將;乃考選文官學人,練習將才,凌駕袁世凱,此其設湖北武備學堂之本意也。陳宧以經心書院高材拔貢入選,後為雲貴總督錫良所賞識,入滇,為陸軍鎮統。辛亥革命,始還鄂,謁黎元洪。順道來寧,因同學張昉、李書城等紹介,與黃興深相結識,誓為互助。民國成立,黎元洪以副總統領參謀總長,漢、寧兩方同意,以陳宧為參謀次長,代黎元洪執行總長職權,陳宧遂為洪憲帝制幕中第一人物矣。
章太炎民元入京,一見陳宧,戄然曰:「中國第一人物,中國第一人物;他日亡民國者,必此人也」。翌日,此語傳遍京師。人初以為太炎之偏執,後乃服太炎之神慧;而陳宧深恨之,乃設計誘太炎入京,囚之龍泉寺。
陳於民元初任參謀次長,未露頭角,唯刻意固元洪之信任,結好夏壽康、饒漢祥,為武昌內援,並設法薦其戚易某為元洪機要祕書,藉參謀部公事,絡繹於途。利用孫武等向袁陳述,與武昌關係重大,於是軍事、餉項各節,兩方均賴陳宧為傳遞要人矣。
陳宦常曰:黃克強 【 黃興,字克強;湖南善化人。】 易與耳。時黃為南京留守,乃利用范熙績、陳裕時等說黃願為駐京布置人,武昌、南京起義派與革命黨,幾非陳宧不得與袁世凱商洽,袁世凱亦非陳宧無由置驛以通兩方,陳宧乃得隨時見袁。
民元某晚,陳宧以要事謁袁,袁留飯密談,至深夜始歸。此一夕話,為洪憲帝制之發軔;適當臨時大總統孫將入京之時。
聞陳宧對袁所陳,大致以當時重心分別三處:(一)為北京,袁統治之;(二)為武昌,副總統黎元洪坐鎮之;(三)為南京,留守黃興指揮之。三方各有聲勢,亦各有後援,乃獻議如何籠絡黎元洪,如何推倒黃克強,如何勾通各地軍人,如何芟除異己,有策略,有步驟,言之綦詳。袁聞之大悅,自言相見恨晚。故洪憲帝制,倚陳宧為主角,祕密事先與陳宧謀之,所謂文有楊士琦,武有陳宧也。
陳宧之謀取消南京留守府也,說袁世凱曰:南京政府,雖移北京,而留守府擁有革命軍隊,各省同盟會都督為之羽翼,必先去其主腦,否則滋蔓難圖,宧已有萬全之策。袁曰:一切汝便宜行之。其時黃克強之至友李小垣、黃寶昌、陳裕時等,皆在留守府,握重權;陳裕時為陳宧之親信,又為克強之心腹,此陳宧用以來往京寧之祕使也。馮國璋之壻陳叔亮 【 陳之驥,字淑良(叔亮);直隷豐潤人。旋任第八師師長。】 ,又為留守第一師長,留守府所需軍械糧餉,朝請於北京,夕即電撥,皆宧一人包攬之。克強倚宧為奧援,府中要人亦視宧為信友。宧乃陰使金錢,特派機密,造成南京大兵變,並於報紙宣傳,謂黃留守無控制南中軍隊能力。一日,與陳裕時、黃寶昌談,謂政府極信克強,兵變能鎮壓,極峯 【 袁世凱爪牙稱袁的敬詞。】 甚倚重,更進一步,能佯辭留守,極峯慰留,則威望更大,吾知極峯必誠意慰留也。陳裕時、黃寶昌挾宧言,往南京,克強與府中要人信宧過深,貿然電北京,自請取消留守府。袁即照請取消,大嘉獎黃留守,謂真能犧牲權位謀民國統一者。
留守參謀長李書城大憤,通電陳宧,痛數其賣友情形,滬上舊報,今尚可尋。黃寶昌慚為人所紿,削髮為僧,閉關以死。陳叔亮則於馮國璋督蘇時,仍為師長。留守府龍虎人物,全體星散;未幾,民二有再獨立之舉。
陳宧之謀取消武昌副總統府也,先使起義領袖全離武昌。原來辛亥舉事,由共進會、文學社兩派結合而成,共進會首領為孫武、張振武,文學社首領為蔣翊武,所謂「起義三武」,握兵權,黎元洪不過畫諾而已。陳宧既布置心腹於副總統府,陰說黎曰:三武不去,則副總統無權,若輩起自卒伍下吏,大總統召其來京,寵以高官厚祿,殊有益於副總統也。所言正合黎意。袁乃電召起義重要者百數十人來京,商問要政,優寵賚錫;黎發旅費,龐大驚人,皆袁與宧密辦也。孫武即任義威將軍,因與宧相善。張振武稍傲,且識宧奸,求領兵赴邊屯田,宧乃與饒某草密稿,派人攜往武昌,請黎署名,電北京,謂張振武在京圖謀不軌,祈大總統拿獲正法。黎為羣小主持,照原稿辦,乃造成謀殺張、方案。蔣翊武聞振武死,離武昌,返湘,不來京;袁又用黎電請名義,殺蔣翊武於廣西。袁常曰:張、蔣二人,予本副總統命殺之也。
張、蔣既被害,原湖北八鎮統制領軍者,皆起義要人,如鄧玉麟等,盡調赴北京。黎乃易鎮統,用柔順與宧有關系之人,文有饒、夏握機要,武有各鎮統相結合。黎之留居武昌,竟等於為陳宧設一辦事所而已。
南京二次革命告終,同盟會各省兵力解散,黨人盡走海外。修改約法,設參政院。陳宧謁袁曰:對付武昌之時機至矣,掃武昌如掃落葉耳。乃獻議曰:世界副總統無領兵者,美國副總統為上議院議長,今宜請黎入京,行參政院議長職權。各省底平,亦無須副總統坐鎮,派一統兵大員足矣。此說為各方所贊許。宧派人齎密函告黎,勢已至此,黎無如何。段祺瑞隨函南下,黎即夜走劉家廟來京,無一人知者。有親隨上車,宧所派人持令不准入,聞者皆曰:陳二盦押解黎宋卿來京。
茲再述張、方被殺之經過,藉見當時之真相。先是張振武以起義元功,得袁電邀入京,率其大將方維。初至,袁極加優禮,張乃求率部殖邊,屢次見袁,皆陳宧陪往。一夕,張振武大讌京鄂要人於六國飯店,段芝貴坐首席,陳宧次之。讌畢,張振武車至前門「振武敷文」牌樓下,軍政執法處即圍捕,同時在張館舍中捕獲方維等數十人;捕張之令,當筵已早懷在段芝貴身畔矣。予當時亦在座,抵孫武家,始聞其事。乃與孫武、哈漢章、張伯烈、時功玖、鄭萬瞻,馳抵軍政執法處,處長陸建章曰:張振武、方維已鎗決矣。問臨刑作何語?陸云:張但稱為陳二盦所賣。又問:究犯何罪?陸曰:大總統接副總統密電,謂張振武率黨徒方維,在京、漢圖謀不軌,破壞統一,即行正法。曰:何以執行如是之速?陸曰:某部次長由府中來電話,令到即鎗決,免生枝節。予執行職務,所知者此耳。
張、方既死,陳夜見袁曰:此一舉可張大總統之聲威,隳副總統之名望,人必謂張、方被戮,黎元洪殺之,非大總統殺之也,藉此可易湖北都督。武昌方面,革命文武人物,推戴副總統者,羣相解體矣。翌日,金臺旅館門首出布告一通,將副總統原電抄錄;次述張振武罪狀,照武昌來電刑決;更獎勵張振武起義有功,照上將禮賜恤;末更加以惋惜之詞,謂不能與副總統共始終,致干國紀云。
翌日,參議院鄂省全體議員(除湯化龍一人外)提出鎗決張、方案,請政府即日派人說明,以保障人民生命,維持約法。袁即派員出席曰:大總統接副總統萬急密電,請求殺之,非大總統殺之也。此案原委,請鄂議員問副總統,大總統不負全責。鄂議員仍提出質問曰:中華民國約法保障人權,隨意逮捕且不可,況隨意不經訊問殺人,此大總統之罪一。凡人民不經審判,不能治罪;張、方為軍官,軍官在平時亦宜經軍事裁判治罪,不能據一無證據之電,而殺一起義元勳也,此大總統之罪二。大總統為當事殺人者,副總統為電告舉發者,大總統行生殺之權,副總統無之,不能謂張、方案責在副總統。究竟副總統有權,能令大總統殺人乎?抑奉大總統之令而殺之乎?大總統之罪三。民國開基,首重人命,前清命案,積卷盈尺,始決一囚;今不審問而殺人,此風一開,任意殺戮,各省效之,既無法紀,何成民國?將來民國綱維崩潰,大總統實尸其咎,此大總統之罪四。提案成立,前大總統孫,首先電參議院贊成,各省應之,張、方案遂轟動京省。
袁一日延鄂參議員接談曰:張、方案予交軍政執法處,即交軍事法庭也。所欠手續,未先宣布罪狀而後執行耳,然亦副總統來電迫促之故。乃出示副總統府寄來全案,皆陳宧與饒某由京寄鄂,由鄂轉袁之手筆也。袁乃問副總統既不洽輿論,鄂都督可易人否?僕與時功玖答曰:副總統領鄂軍都督,大總統為海陸軍大元帥,更易都督與否,為大元帥之特權。參議員代表人民,不能干涉軍事用人也。更有進者,議員為本省選出之議員,今與大總統商更換湖北都督,而反噬本省,他日亦可在中華民國與他方聯合,而反噬大總統,願大總統取消明問。袁即起立曰:領教,予今日知君等為何如人矣。
黎元洪入京後,袁解散國民黨,解散國會,改訂約法,設政治會議,設參政院,東南各省底定,所餘者西南川、滇、黔、桂四省耳。陳宧乃計劃處置四省之法,曰:桂方陸榮廷,名位雖高,實具前清大員氣味,出身綠林,無遠志也;總統籠絡以最高禮遇,召之必來,能派一與陸極相善大員,為桂民政長,桂可無憂。黔方劉顯世,為憲政派人,黔士多梁啟超黨人,梁已在京,原主張君主立憲,大總統隆重啟超,黔事自無問題。川方胡景伊,已有妙法使彼與川中革命黨人相水火,來往諸事,宧已布置萬全,川事可皆問計於宧。所餘者,滇方耳。滇方蔡鍔,梁啟超弟子,其人具革命性質。蔡,湖南人,滇中軍隊,則滇人領之,宧已派人與唐繼堯、顧小齋 【 顧品珍,字小(筱)齋;雲南昆明人。】 各擁軍權者接洽。所派范熙績等,皆唐、顧日本士官同學,而最親密者。滇軍有違言,蔡鍔必不安其位,大總統特禮遇之,蔡必入京,感戴大總統。蔡鍔去而唐、顧以滇人握滇權,滇人亦感激大總統。於此,則中國各省定矣。袁曰:各省事由汝策劃行之。後蔡與范熙績同來京,為經界局督辦諸職,袁寵禮有加。陳宧親自任四川將軍,胡景伊入京。陳之往川,坐鎮西南,固不虞有滇、黔、桂之變也。
北京帝制議動,陳宧似寂不與聞者,一切皆由北洋派內外文武主持,陳宧未出面,且不見其姓字。曰:內事由楊杏城與長公子主持,予則專任各省外事、軍事耳。又恐西南或有不穩,自請出鎮四川,鎮懾黔、滇。四川成武將軍胡景伊既受在野川革命黨之威脅,又受其他軍隊之逼迫,能聽指揮者,只劉積之、胡寅安兩師耳。其中皆陳宧之妙用,胡急欲離川,故袁世凱電商以宦代,即來電歡迎。陳乃整軍入川,以馮玉祥一混成旅、伍祥禎一混成旅,為衞隊先鋒,事先派人赴滇,許以特殊利益,浩蕩入峽。宧為成武將軍,景伊率部下文武來京,不費吹灰之力。
當宧陛見袁世凱出京時,伏地九叩首,且膝行而前,嗅袁之足曰:大總統如不明歲登極,正位中國,陳宧此去,死都不回。請袁訓示,乃敢興。袁曰:一切照汝策畫,決正帝位。宧乃起立聽訓。曹汝霖潤田在坐,曾告予曰:此種嗅脚儀式,歐洲中世紀有對羅馬教皇行之者,陳宧在大廷廣衆中竟能出此,官僚所不為也。章太炎時在京,一日見予輩曰:陳宧將不能與袁共始終乎?無論如何諂佞之人,事出常情,大事既去,必生反噬。陳宧恐遠離都門,為世凱北洋舊人所傾軋,藉此深固袁之寵信,實有戒心矣,能始終忠於袁世凱乎?
洪憲建元,西南舉兵,袁世凱乃命曹錕為虎威將軍,統北洋軍隊入川。以張敬堯為前鋒,所戰皆敗。陳宧以成武將軍逼處成都,不能指揮北洋軍隊,北洋派又有歧視陳宧之態。其直轄軍隊,伍祥禎一混成旅,柔懦不能用;馮玉祥一混成旅,索械索餉,不受調遣,反移兵成都市外非衝要之地。川軍如劉存厚等軍隊,又不能倚靠。陳見大事已去,乃西與滇方通款,藉恢復袁世凱大總統地位為詞;內約川中革命黨,許離蜀時,以所有軍械與川人。故章太炎曰:川人不恨陳宧,以其臨行時,知散軍械於川黨人軍隊也。後乃宣布獨立,促袁速死。
民國恢復,陳率部出川,馮玉祥先領軍由他道去,陳宧無護衞,反賴川革命黨軍隊照料放行。帝制罪魁並無陳宧姓名者,有滇方蔡鍔為之電黎:陳宧早與滇軍結合,此次取消帝制,不但無罪,而且有功。黎以鄂同鄉之故,府內又有夏壽康、饒漢祥諸人支持,雖段祺瑞在院方嚴厲提出陳宧為帝制罪魁,而府方終不同意。遂釀成民六府院不和,致有張勳復辟之變。陳宧真民國之不祥人物也。
民國五年四月二十二日,陳宧宣布獨立,其通電略云:「宧於江日徑電項城,懇其退位,為第一次之忠告,原冀其鑒此忱悃,回易視瞻,當機立斷,解此糾紛。復於文日為第二次之忠告,謂退位為一事,善後為一事,二者不可併為一談,請即日宣告退位,示天下以大信。嗣得覆電,則謂已交由馮華甫 【 馮國璋,字華甫;直隷河間人。】 在南京會議時提議。是項城所謂退位云者,決非出於誠意,或為左右羣小所挾持。宧為川民請命,項城虛與委蛇,是項城先自絕於川;宧不能不代表川人,與項城告絕。自今日始,四川省與袁氏個人,斷絕關係;袁氏在任一日,其以政府名義處分川事者,川省皆視為無效。」
據梁燕孫年譜云:電達府院後,燕孫奉召入府,袁以獨立電示燕孫曰:二盦厚愛我若此,夫復何言。君為我電復,決志退位如何?燕孫不答。袁乃親自動筆,草一電文,逕由府中發出。電文曰:「昨見松坡致黎、徐、段電,請勸我退位,公義私情,佩感交集,但尚未悉我心。我厭問世,幾不願一朝居,再商諸重要諸公,擔任善後,僉以茲事體大,且難輕放,內憂外患,相逼而來,即有亡國之禍。我年近六十,艱難萬狀,尚有貪念,愚不至此。我志已決,退位不成問題。所當研究,惟在善後;政府諸公,討論多日,仍無結果。如不顧善後,撒手即去,危亡立見,實不能忍心至此,且亦無術足以自拔。目下缺點,在速籌善後之策,但有二三分抵擔,不致危亡分裂,退位一議,即可解決。務望切商政府,速定辦法,期早定局,希即速籌,共同妥商如何。祈嚴守祕密,電未盡言。」
民國六年,鄭韶覺 【 鄭洪年,字韶覺;廣東番禺人。】 語予曰:段祺瑞初與梁燕孫約,我一文一武,萬不可贊成帝制,誤袁氏。後因五路參案,交通系人大懼,乃發電列名,均代梁為之。阮忠樞固右陳宧者,因說梁,力薦於袁世凱,在京願為謀財政,陳亦屈意奉梁,川京文電,均經梁呈,燕孫惑之,不知由阮斗瞻 【 阮忠樞,字斗瞻;安徽合肥人。】 授宧策也。陳獨立電至,袁方食饅頭,每饅切為四,梁至,已食其三,乃問梁,陳究如何,梁以不至如此對,袁乃盡食之。與梁同閱來電,梁瞠目,袁拂袖而起,遂起病。
韶覺又語予曰:阮斗瞻與梁不洽,梁好竹戰,阮則不離袁左右。袁常呼梁不至,阮以賭對,乃禁賭,為梁也。一日,袁撥欵十萬與陳宧,問梁曰:陳宧靠得住否?梁以百口保之。後陳宧獨立電至,梁方酣賭,猶未知也。阮乃請袁問燕孫。尋燕孫至,袁先令同進膳,又問曰:陳宧靠得住否?梁曰:靠得住。則出示陳電,梁呆若木雞,袁乃出一紙曰:已有覆電稿在此矣,一怒而入,遂病。韶覺,交通系要人也,與梁最親,其言當可信。
據國會議事錄云:民國五年,國會恢復,參、衆兩院聯合開會,內閣總理段祺瑞出席,鄂參衆議員多人起立質問曰:帝制取消,民國恢復,袁世凱已死,時過數月,帝制罪魁,尚未提出懲辦。段總理為保障民國,反對帝制主腦,何以延不懲處?請伸張國紀,宣布奸邪。段答曰:懲辦帝制罪魁,宜先辦貴同鄉成武將軍陳宧,不提陳宧,而提他人,何以服天下人之心?鄂議員曰:何以不提陳宧?段曰:請貴議員問黎大總統,大總統不提出,內閣總理何能副署?
棃劭平曰:與內閣商量帝制罪魁名單,府方均派予往接洽,未列陳宧名。段芝泉 【 段祺瑞,字芝泉;安徽合肥人。】 則屢次堅持,必列陳宧,否則,他人皆可不必懲辦。商量多次,方懲辦罪魁十三人。府方不提出陳宧,更不提出段芝貴,以此為府院交換。按所提十三人,如六君子中其一二人不過學問之士,梁士詒則原反對帝制,逼而出此,陳(宧)、段(芝貴)漏網,真不足服天下之人心。國無真賞罰,安得不釀復辟之禍?
陳宧一人,實與洪憲共始終。予洪憲紀事詩云:「仗策從龍共始終,西川節度出臺東,九河已決休回顧,知我依然賴此公。」又曰:「事去臣能請自裁,留中摺奏亦酸哀,勝他反復西州帥,出鎮曾歌死不回。」(按帝制取消,孫毓筠曾呈請自裁。袁批曰:自裁出於呈請,決非至誠,着不裁可也。)
○陳宧挽章太炎
119章太炎民元往北京,一見參謀次長陳二盦,即曰:此中國第一等人物,然他日亡民國者,必此人也。聞者以為妄,而二盦恨之刺骨。其串通共和黨胡、鄭諸人誘章入京,安置龍泉寺,軟禁北京,皆二盦所為也。太炎死,陳二盦親作挽聯,寄往蘇州,聯云:「囊括大典,整齊百家,否歲值龍蛇,千載修名君比鄭;人號三君,國推一老,抗顏承議論,世間北海亦知劉。」末聯即指章太炎人物月旦語。
太炎死後,二盦在北京常語人曰:太炎云歿,世間無真知我陳某為何如人者,太炎真知我,我亦真知太炎。彼陸朗齋謂得章太炎作一篇文字,勝過用十萬兵馬,猶輕視太炎耳;我則謂太炎一語,足定天下之安危也。
陸朗齋,名建章,為袁世凱軍政執法處處長。太炎被囚龍泉寺時,朗齋送之入寺,騎馬前導過市。人問陸何故尊重太炎若此,陸曰:他日太炎為我草一檄文,我可少用十萬兵馬,安得不尊重?我對太炎曲盡禮貌,自為表示,不與陳二盦同流也。
○楊杏城之毒藥水
120泗州楊氏兄弟,與袁世凱共祕密最多。其大兄士驤,袁世凱極倚重。袁世凱由北洋調外務部尚書、軍機大臣,而以楊士驤繼任北洋總督,無異袁世凱自領北洋也。五弟士琦,號杏城,世呼楊五爺者,殺人用奇策。機密事,袁世凱與士琦共之,號袁氏智囊。世人誤稱趙智菴秉鈞為智囊,因趙字智菴,有智無囊;智而貯囊,則楊杏城耳。
西太后疾大漸,袁世凱憂之,謂光緒復政,彼必有大禍,是當綢繆未雨。杏城乃以奇策干袁,故西太后垂危,而光緒同告賓天矣。杏城以兼金向西人購得無色無味入口即死之藥水,勸袁說李蓮英共謀之。杏城曰:一旦太后不諱,皇上御政,大叔與中堂皆大不利,險不可言,不如在太后臨薨前,了此公案,再作後圖。蓮英曰:此子命運甚長,宜作萬全計。(意指光緒食玻璃粉粥事也。曾小侯廣鑾在兩湖會館席間語衆曰:皇上安置瀛台,欽派大功臣後裔四人為輔弼大臣,予與左侯孝同等皆入侍。一日,太后賜粥,皇上食而泣;予四人侍立,亦含淚,知有變。然皇上腸胃,只小痛耳。蓋毒未重也。予四人乃惕懼防護。)世凱、士琦以藥水授蓮英,西太后病革,而光緒死矣。(禺按:此條關係掌故甚大。戊戌年報章曾載:派曾廣鑾四人侍從瀛臺。又聞曾廣鑾言:慈禧召見時,謂派汝等功勳子弟,嚴密稽查,無使皇上再惑奸語。四人蓋任瀛臺出入稽查之責。食粥而泣,乃內監來宮門外房密告曾等。)
袁世凱謀帝制,一切皆由楊杏城主持,故大典籌備處均聽杏城指揮。同時熊希齡、段祺瑞、梁士詒皆不贊成,乃改設政事堂;熊去內閣,段去陸軍總長,梁去祕書長,陸軍次長徐樹錚(段派)、財政次長兼鹽務署長張弧(熊派)、交通次長葉恭綽(梁系),同日免職。楊老五主張,宜先加以重大威嚇,梁燕孫更不應隨熊、段反對,必葉恭綽慫恿為之,故對梁、葉更進一步,由袁親手交下五路舞弊大參案,命肅政史夏壽康將原文火速提出彈劾。同時袁見燕孫,又謂我已將汝名摘下。燕孫懼禍,乃贊成帝制。梁曰:我梁某性命,不怕袁項城,倒怕楊杏城,懼其下毒藥辣手也。當時有署聯燕孫門者:「紅杏枝頭春意鬧,烏衣巷口夕陽斜」云。
後此種毒藥水,乃入趙秉鈞之口。智菴為直隸都督,反對帝制最力。黃季剛侃為趙祕書長,極相得;季剛告予曰:每晚必與智菴靠鴉片盤談公事,談倦,智菴飲人參水一杯方眠。一日喟然曰:項城帝制,是自殺也,我亦有殺身之禍。我愕然不知所云。過十餘日,予與靠鴉片盤,倦歸。不十分鐘,急促予往,智菴已染急症,目瞪口閉,不能言語。問其家人;曰:飲人葠水後,即發病,而打烟侍僮,已不知去向。事後,始知以十萬金賄烟童,滴毒藥水於人葠水中,即死。咸知楊杏城所為,無敢言者。
袁死,杏城退居滬上,置宅於亞爾培路、巨籟達路角,所謂楊五爺公館。納小菠菜、小白菜為妾,皆殊色也。一日,楊曬箱籠衣物古玩,毒藥水瓶在箱內。楊鄭重囑家人云:此種藥水最毒,一點入口即死,移放高櫃上,令家人不得近,乃出外拜客。歸家,排闥而入,其子(或曰毓珣)正與小菠菜、小白菜同榻。杏城氣極而暈,僵坐沙法,口中言都要處死。小白菜乃取毒藥水滴入茶中,令家人送杏城飲之,片刻而死;此為轟動上海毒死楊氏家主之大案,亦可謂自食其報矣。予洪憲紀事詩:「五道飛車檔案紛,蘭臺密授札彈文,智囊左右尚書令,紅杏枝頭鬧上勳。」此杏城在袁政府聲氣赫赫時也。
楊杏城與袁之關係,始於北洋時代。其時袁勢寖盛,欲練兵、辦新政,而苦經費不足;楊乃獻策,盡收盛宣懷所辦事業,以給用度。楊遂以候選道而為候補四品京堂,督理招商局及電報局;厥後入商部,為左丞,洊升侍郎,皆由於此。其後慶(奕劻)、瞿(鴻禨)交惡,楊復獻策,因洩漏重大祕密事,激西太后之怒,意欲去瞿;楊復運動惲毓鼎上摺參瞿,瞿遂出軍機,其時惲任翰林院學士,固無言責也。因此,楊勢盛極一時,慶、袁皆倚為左右手,屢有入軍機消息;以西太后對楊,不甚眷顧,故未提出。及兩宮崩逝後,袁出軍機,旨下之日,袁潛往天津,欲晤楊士驤(時士驤為北洋大臣)商種種善後,楊竟拒不見,袁恨之切骨,退居洹上,與楊氏殆絕聯繫。辛亥末,袁組閣,杏城不得一席,徐世昌為言,始任以郵傳大臣,然迄未到任。未幾遂以議和南下。袁任總統,杏城怏怏無所試,遂走袁克定之門。適克定自柏林歸,遂引杏城為謀主。杏城意袁懷前隙,非出奇計,無以結袁之寵,遂以帝制之說進;克定昏騃,遂興太子之迷,深相結納,言聽計從。外傳洪憲核心,實在二楊,其實皙子(度)浮夸,但事宣傳拉攏,運籌帷幄,固全在杏城也,故大典籌備處處長必屬之。杏城逐熊希齡、梁士詒,擁徐世昌為國務卿,而自居政事堂左丞,蓋明知徐甘為傀儡,己可操縱一切耳。杏城有文學,平日頗與諸名士往來,又巧於掩蔽,不居顯位,罕發文電,故洪憲罪魁,竟無其名。
杏城曾中鄉舉,善弄文墨,其在農工商部時,為載振作被劾謝罪摺,傳誦一時,略云:「臣以下才,渥叨殊遇,誦詩不達,遂專對而使四方;從政未嫻,乃破格而躋九列。徒以奔走疏附之故,本無資勞材望可言;卒因更事之無多,以致人言之交集。雖水落石出,聖明無不照之私;而地厚天高,跼蹐有難安之隱。」頗類宋四六中佳作。
當楊兄弟貴盛時,北京詩鐘之會,拈「奇、態」二字;有人得句云:「弟兄岑氏奇皆好,姊妹楊家態最濃。」亦傳誦一時,岑指春煊、春蓂兄弟也。
○永樂園楊皙子輸誠
121楊度在東京,欲謁中山先生辯論中國國是,予與李書城、程明超、梁煥彝介往橫濱。孫先生張讌於永樂園,辯論終日。皙子執先生手為誓曰:吾主張君主立憲,吾事成,願先生助我;先生號召民族革命,先生成功,度當盡棄其主張,以助先生。努力國事,期在後日,勿相妨也。皙子回車,喟然歎曰:對先生暢談竟日,淵淵作萬山之響,汪汪若千頃之波,言語誠明,氣度寬大;他日成功,當在此人,吾其為輿臺乎?
陳炯明叛變,先生兵艦泊黃埔,予在香港。一日,徐蘇中持先生手書,與謝持同來尋予,書曰:「和贛之事,由吾兄全權辦理,務期盡其所能,便宜行事,即刻北行,成功為要。」先是先生在韶關,誓師北伐,許崇智、黃子蔭兩軍已入贛,贛中鄂籍重要軍師,由予等說合,久有默契。此次許等回師,征討叛逆,贛師只欲收復失地;而吳佩孚督師衡陽,嚴令贛軍躡許等之後,入粵以助炯明。先生知予與黎元洪、曹錕皆可直接論事,故有和贛之命。
予奉書後,佯言赴國會,星夜往北京。見楊度於東廠胡同。皙子曰:當年由兄紹介,永樂園之辯論,與先生結有誓約,予失敗而先生成功,度當盡全力以赴之。時薛大可亦在座,謂予曰:革命黨呼我等為帝制餘孼,自當愧領;彼求為帝制餘孼不可得者,亦呼我輩為帝制餘孼,非求孫先生為我輩一洗面目不可。予曰:先生不但為兄等洗臉,且為兄等擦粉。於是與楊度商阻吳率贛軍助陳炯明之策。皙子曰:黎元洪總統方面,君任之。曹錕總司令方面,我與夏午詒任之。時夏壽田為曹錕機要祕書長,楊則曹之最高等顧問也。且曰:吳子玉 【 吳佩孚,字子玉;山東蓬萊人。】 數日內由湘來直,召開重要軍事會議,想係督兵入粵之事,必有以報命。
遲數日,與李繁昌赴東廠胡同訪楊。一見面,即執手告曰:事諧矣,予有以踐孫先生永樂園之約也。即敍述原委曰:直系大將王承斌、熊秉琦,素惡吳子玉跋扈,積不相能,皆與午詒最善;子玉又賤視文士,常無禮於午詒。衡陽歸來,更凌視一切。王、熊等久欲抑吳,開軍事會議,吳提出親提湘贛之兵,入粵助陳炯明,肅清孫派分子 熊秉琦起而言曰:如大帥討伐兩廣,當然出兵;今以援助陳炯明為言,陳炯明者,孫中山之叛徒也,以下犯上,出兵助之,則師出無名。今大帥部下多統兵大將,人人照陳炯明之以下犯上,反出兵助之,將置大帥於何地?曹錕亦擊節曰:以下犯上之人,不可出兵援助。王承斌曰:援陳出兵,稍緩行動,靜觀兩粵之變,再為後圖。曹錕曰善,照此決定辦法。吳子玉受此刺激,已一怒而歸洛陽矣。請急告孫先生,縱然贛軍可出,亦在兩月之後,可從速布置對付之法。蓋楊、夏知曹錕心病,在尾大不掉,熊、王又不能下吳;熊之言,楊、夏教之也。予急電謝慧生轉先生,時先生亦將離黃埔來滬。許等安然受先生命令,由粵入閩。黎元洪派黎澍,曹錕派陳調元,偕予往滬,歡迎先生。先生曰:楊度可人,能履政治家之諾言。
○足供史料的打油詩
122北方馮國璋、徐世昌秉政之際,情勢最為錯雜,非深知內情者,不能道其真謎也。亡友文公達,曾著有打油七律一首,寥寥數語,包括無遺,偶檢行篋得之,其辭曰:「懷芝步步學曹錕,光遠遙遙接李純,漫說段芝真可貴,原來徐菊本非人。」以下未能盡憶,此詩當時傳誦南北,事過境遷,人物換移,知者益寡;至談當時情勢,鮮能道者,乃將當時本事,引伸出之。
唐少川告予曰:袁世凱小站練兵,一日靜坐幕中,聞外有肩布走售者,呼賣聲甚洪壯,異之,使人呼入,即曹錕也。貌亦雄偉厚重,勸其入小站投軍,成績甚佳,屢蒙不次之擢。張懷芝識字甚少,亦在小站,充當伍長,與曹錕最厚,亦屢受超拔。袁氏小站發軔時,懷芝為隨馬弁目,袁乘馬,偶顛斜,將墜地,懷芝一手叩馬,以頭及肩承之,而袁足為馬鐙所套,幾遭不測,因之,懷芝之頭患頸偏,數月治療方愈。袁因之益信任懷芝忠實,故北洋六鎮成立,王英楷、王士珍、段祺瑞、吳鳳嶺諸人外,曹錕、張懷芝皆膺鎮統之選。
袁世凱遭醇王貶斥治罪,禍將不測,微服逃天津,欲投楊士驤,獨以張懷芝從,其信任可知也。懷芝常曰:曹三爺是我長兄,他走一步,我隨一步,他跑一步,我亦跑一步。當張勳逼黎元洪出走時,黎派人運動曹錕擁護,曹錕有電達總統府,張亦有電;後曹錕受段祺瑞運動,宣言否認,張亦宣言否認;及曹錕為直隸督軍、懷芝運動山東督軍,曰跟曹三爺走也。又懷芝為參謀總長時,不識字而好弄文,一日下一命令,派某人到參謀部,寫「派」為「抓」,將所派之人,抓禁參謀部候發落,其可笑有如此。王聘卿曰:懷芝事事學曹仲山,仲山不亂動筆,自為藏拙;懷芝獨對此事,未曾學得到家。
民國二年,五都督舉兵抗袁之役,李純以第六鎮師長有功,坐鎮江西,陳光遠時為旅長。及帝制推倒,黎元洪以副總統正位總統,馮國璋乃以南京督軍、上將軍,膺副總統之選。未幾元洪出走,馮國璋為北洋派擁戴,入京繼總統位。李純任南京督軍,陳光遠亦獲江西督軍之職。李純在江西時,刻意擁戴黎元洪,故有贛督之命,治軍亦有法紀,及督兩江,以齊燮元為參謀長,李純急病死,當時謠諑甚多。陳光遠無大作為,事事隨李純主張,李純死,光遠旁皇無所之,卒為其部下取而代之。孫大元帥開府廣州,陳光遠派其弟光逵來廣州,持函通款,光逵與曲同豐同蒞粵,一日宴會,甚得意,曰:孫大元帥極重視我也。
段芝貴,合肥人。北方稱段祺瑞為「老段」,芝貴為「小段」。小段作事,老練機密,殘酷生辣,因此深得袁世凱信任。在前清因楊翠喜案,喧騰人口,奉天巡撫一職,卒以罷黜。袁世凱入民國,重要密件,事事皆付芝貴執行,如密令京津保四鎮兵變,捕殺張振武,毒死趙秉鈞等案,皆芝貴懷挾密令,相機行之。洪憲帝制,世凱頒皇室規範之制,自皇二子以次,皆得飾碧玉洗於帽前,以別凡流,芝貴亦獲此賜,故京師人謂芝貴實居養子之列。洪憲紀事詩:「君王碧洗頒冠玉,養子承恩四子婚。」即詠此事。芝貴異想天開,思借帝制權力一洗在前清時奉天巡撫被革職之恥,世凱特任之為陸軍上將、鎮安上將軍、督理奉天軍務、節制吉林黑龍江軍務、一等公爵。芝貴大得意,以為宿恨可報,急赴奉天。其時洪憲局勢,已趨末路,張作霖、馮麟閣等聯合逐之。
○「洪憲皇帝」的揖讓
123張季直曾戲語袁世凱云:大典成立,將舉大總統為皇帝。袁曰:以中國政教合一論,宜仿羅馬教皇,萬世傳統皇帝,當屬諸孔子後裔衍聖公孔令貽;以革命排滿論,則皇帝當屬朱家後人延恩侯朱煜勳,可以當之。季直曰:然則孔旅長繁錦,朱總長啟鈐,皆可登九五;否則,朱友芬、朱素雲,亦可奉為至尊矣。因相對大笑,此真滑稽之談,不意竟有人據此以議訂揖讓之禮。
國民大會代表表決國體後,諸臣乃籌備稱帝程序,行三揖三讓之禮制。如劉申叔諸帝師,據經證古,謂:「古者以揖讓而有天下,堯讓於舜,舜讓於禹,讓之許由,許由洗耳,走而不聽,泰伯至德,三以天下讓,民無得而稱焉。夫揖讓者,必有相對受揖讓之人,舜也、禹也、許由也、季歷也,皆相對之人也。即如清帝遜位,還政於民,大總統實為代表民國接受政權之人。清廷直接行交付之揖讓,大總統代表承接受之揖讓,大總統即清廷相對之人也。今國民代表謂共和不適宜於中國,將公推大總統為大皇帝,只可為推戴,不可曰揖讓;大總統不受,只可謂不受推戴,無對方可揖讓也。今日之事,唯推戴與揖讓兩途。推戴者行商、周以還之制,如大總統退還推戴書,只可曰謙讓,不可曰揖讓。如行三代揖讓之制,則大總統宜有相對讓與之人,提出代表大會,一讓,二讓,三讓,國民代表皆否決,大總統揖讓禮成,真隆古所未有,合中國堯、舜、夏、商、周之體制而為一矣。」袁稱善,乃先議揖讓程序。
劉師培等進曰:「第一次揖讓對方,宜還政宣統。大總統接受政權,得之滿清,由清廷直接讓與,而非得之民國。今國民既不以共和為然,大總統宜還帝權於移交之人。但清室既廢,天下決不謂然,是亦欲取姑與也。第二次揖讓對方,宜擇延恩侯朱煜勳,提出朱明後人,既合排滿宗旨,又表大公無私態度。實則朱某何人,只供笑柄,決不能成為事實也。第三次揖讓對方,則為衍聖公孔令貽。清室朱明,為前代之傳統,衍聖公為中國數千年之傳統,遠引歐洲羅馬教皇為比例,近述政教合一為宗旨,大總統高瞻遠矚,真泱泱大風也。此種揖讓,事近游戲,姑備一格耳。三揖三讓禮成,大總統再受國民推戴書,御帝位,世無間言矣。」
廷臣又密議,接受推戴書,有兩項辦法:(一)讓而不揖,無對象也,可退還三次,始接受帝位。(二)讓而且揖,有對象也,可斟酌前議。宣統、延恩侯、孔子後裔,皆不成問題,但其時虛君共和學說流行,設會場中有一二人提出虛君制,大開玩笑,豈不僨事,宜慎之。必欲行三揖制,不如先從孔令貽下手。後曲阜縣忽發生孔令貽控案數十起,實欲以此先毀傷孔令貽,預為揖讓時不能接受之地步,其用心至為可笑。
厥後終用讓而不揖之策,接受帝位,開基洪憲。禺按:雍正二十年欲牢籠漢人,封明裔正定府知府朱之璉為一等承恩侯,列鑲白旗漢軍。璉子紹美襲爵,傳十二代至煜勳,光緒十七年襲爵。清廷祀明陵典禮,每年春秋二祭,上諭派延恩侯某致祭,祭畢,向宮門謝恩,見每年宮門鈔。洪憲臣子,為裝點門面計,忽思搜及古董,真可謂想入非非。
○洪憲女臣
124帝制議起,袁世凱治下女子活動者,分為三派:(一)高尚派,呂碧城領之。碧城為安徽翰林呂佩芬族姪女,善文學,袁在北洋時,曾任女子師範學堂校長,後聘為大總統府顧問。其從者多名門能文女子,絕不與時髦女子往還,袁嘗譽為可作女子模範,常出入袁家。(二)運動派,女子參政之流也,設中國婦女請願會,以安靜生為首領。安文字尚佳,頗具運動力,其自撰設會小啟曰:「吾儕女子,羣居噤寂,未聞有一人奔走相隨於諸君子之後者,而諸君子亦未有呼醒癡迷醉夢之婦女,以為請願之分子者。豈婦女非中國之人民耶?抑變更國體,係重大問題,非吾儕婦女所可與聞耶?查約法內載中華民國主權在全國國民云云,既云全國國民,自合男女而言,同胞四萬萬中,女子佔半數,使請願僅男子而無女子,則此跛足不完之請願,不幾奪吾婦女之主權耶?女子不知,是謂無識,知而不起,是謂放棄。夫吾國婦女智識之淺薄,亦何可諱言,然避危求安,亦與男子同此心理,生命財產之關係,亦何可任其長此拋置,而不謀一處之保持也。靜生等以纖弱之身,學識譾陋,痛時局之擾攘,嫠婦徒憂,幸蒙昧之復開,光華倍燦。聚流成海,撮土為山,女子既係國民,何可不自猛覺耶!用是不揣微末,敢率我女界二萬萬同胞,以相隨請願於愛國諸君子之後。姊乎妹乎,曷興乎來。首唱者,安靜生。」籌備會乃特派安靜生為女請願總代表,設分會於各省,署名為「女臣安靜生」。(三)流浪派,以沈佩貞為首領,劉四奶奶、王三太太、蔣淑婉等數十人,皆附會奔走。沈之名片中書「大總統門生沈佩貞」,旁書「原籍黃陂,寄籍香山,現籍項城」。拜九門提督江朝宗為乾父,奉段芝貴為叔父,凡府中要人,深相結納。權貴又藉佩貞勾引紹介「女志士」,徵逐會合,出入大總統府,金吾不禁。於是江朝宗為乾女設總辦事處於中城,有祕書、有幹事,佩貞儼然稱辦事處長矣。所辦何事,名曰贊助帝制,實則幽宴主家。段芝貴等退值,則來沈處,會客張筵,文武謀位置者,羣走其門。佩貞聲勢赫然,遂有率領九門提督人員,因醒春居嗅足行酒令案,打毀神州日報汪彭年宅,郭同起訴法庭,釀成袁世凱之大震怒。
劉四奶奶本北京有名主婦,王公大吏,均所熟識。警廳搜查劉四奶奶家,交通總長某、參謀次長某、財政次長某,皆為邏者捕去,羈警廳一小時,此北京所傳劉四奶奶家大奇案也。其中原委,云為沈、劉二婦人爭雄長所致。其他招致婦女,有名宦閨秀,虛榮女生。以與政府通聲氣,干帝政為名,墮其術中,比比皆是。袁世凱所以有禁止官家婦女淫蕩之命令,不專為朱三小姐發也。沈等因得袁氏左右有力者之支持,自稱女臣沈佩貞,來往新華宮,湖船朝車,為女請願領袖,後且壓倒安靜生矣。
○娘子軍打神州
125旌德汪壽臣彭年,倡辦上海神州日報,選衆議院議員,流滯北京,指揮報務。帝制議起,彭年不願以神州報為御用報,不得已謀之要人楊士琦、沈兆祉,經一年餘,將神州報全盤出賣於袁政府。洪憲紀元前,袁乃寬乃派人接收神州報,彭年本人避免為洪憲宣傳,計亦得矣。彭年皖籍,與袁左右皖人往來通聲氣,與杏城尤密,為鬻報也,與其他皖人,則有齟齬。會沈佩貞等有醒春居行酒令趣事,神州報據情畢載,描寫當時醜態,連刊三日。沈佩貞要求彭年請酒登報認罪,彭年不聽,仍在報端揭其陰私,詞涉江、段要人。於是沈佩貞率領「女志士」劉四奶奶、蔣三小姐等二十餘人,江朝宗派九門提督衞士,由少將川人黃禎祥領之,輔翼佩貞等前往施威。彭年時居南橫街,聞訊緊閉其門,盡室遠避。佩貞等直入廳堂,搗毀一切,辱罵橫行,坐索彭年。
有衆議員江西郭同者,率小妻住汪書房;郭因支持江西巡按使汪瑞闓,為袁氏所痛惡,由黎元洪薦充參政院參政,袁世凱則批交張勳差遣,頗感無聊,因依彭年作客。乃出與佩貞理論,佩貞又率人搗毀郭所居室。郭乃袒裎跣足,詬罵諸女。諸女復蜂擁而前,有握其髮者,有捉其耳鼻者,有扭其左右手者,有抱其左右足者,如舉嬰兒,大呼「滾去」,郭已圓轉落丹墀中。時予適夜宴歸,道過南橫街汪宅門首,見軍警林立,填塞內外,觀者數百人,以為彭年家有大故,排闥入,覩郭同滿身汚泥,左手提袴,右手戟指諸女醜罵,諸女亦各報以不堪入耳之言。予即曰:郭宇鏡胡為乎泥中?
佩貞見予至,呼讓進。予曰:汝等何故演王媽媽罵街醜戲?佩貞曰:你是個正經人,我告訴你,汪彭年在神州報登載我等在醒春居行酒令事,備極醜詆。予又問何以朋打郭同?劉四奶奶曰:汪彭年躲了,郭同出來頂包,不打他,打誰?予顧郭宇鏡曰:你暫且停罵,我來調解。九門提督領隊黃禎祥進曰:今夜汪彭年不出,決不離開此地。予曰:你穿軍服,領隊打人,大總統知道,江宇塵 【 江朝宗,字宇澄(塵);安徽旌德人。】 要受處分。未幾,江有電話來告:汪壽臣不在家,明日再來。蓋汪在外已託人警告江朝宗矣。乃用予馬車輪流送諸女回家。翌日,各方要人出面調解,江朝宗尚言必須神州報請酒登報賠禮,此事方了。
稽延多日,郭同乃控訴於首都地方審判廳,汪彭年與予,均列證人。京師語曰:郭同被打,汪彭年是事主,却變為證人;劉某則是書僮陪汪公子,逛花園讀書。溧水濮一乘先生作新華竹枝詞,刊上海時報曰:「最是頑皮汪壽臣,醒春嗅脚記來真,何人敢打神州報?總統門生沈佩貞。」「杯酒調停事不成,郭同起訴地方廳,議場搗亂劉麻子,糊裏糊塗作證人。」
上海時報,除刊載濮一乘竹枝詞外,更有「一輛汽車燈市口,朱三小姐出風頭」諸詩。袁閱報見之,頗震怒,謂都下女風,壞到如此,乃屬肅政史夏壽康上整頓閨閫風紀摺,訓朱啟鈐嚴束閨女,並嚴辦沈佩貞。江朝宗等乃不敢露面左袒,地方審判廳長尹朝楨亦不敢積壓,迅速審訊此案。
北京順天時報刊有「打神州報案觀審記」,節錄如下:「沈佩貞率男女打神州報,汪彭年逃,郭同起訴地方法院,傳集一干人證,開刑庭大審。京師各部次長以下官,及社會聞人數千人,均坐騎樓。尹朝楨蒞庭審判,先傳郭同,次傳沈佩貞等,次傳證人汪,次傳證人劉。尹示劉曰:先宣誓,據實作證。劉曰:據實直述,當日男女相罵,狀態奇醜,不堪入耳,照話直說,犯法不犯法?騎樓上人大嚷曰:不犯法,不犯法。尹乃令宣誓,劉即據事直陳;尹以所述過於醜惡,似不欲聞。劉曰:庭長不願聽,不必再說下去,再說犯法。騎樓上人又大嚷曰:說下去,不犯法,……」
郭同勝訴,沈佩貞罰禁押半年。沈大哭曰:他人叫我打神州報,我却受罪。
○蕭耀南之輸誠
126自陳炯明在粵叛變,中山先生離廣州省城,由白鵝潭移海軍於黃埔,駐永豐兵艦,候北伐軍許崇智等由粵漢路回師討叛。其時最可慮者:(一)恐吳佩孚在衡山發湘贛之兵,追躡許軍之後;(二)黎元洪已復大總統職,或徇直系首領曹錕之請,正式任命陳炯明為兩廣巡閱使、粵軍總司令兼省長。以上兩者,均將牽動大局。先生於是派謝持、徐蘇中持密令來港訪予,命予迅赴北京,應付以上二項祕密事件。手令云:「和贛制粵之事,仰兄全權辦理,務盡其力,便宜行事,期底成功。」
予即北上,因夏壽田、楊度說曹錕,調吳佩孚來京。又遊說黎元洪,始終未任陳炯明官職。兩事既定。未幾,先生即歸上海,仍居莫利愛路。各方面派代表來滬歡迎,黎元洪亦派代表黎澍偕予往謁,大局轉安,予遂返鄂。會兩湖巡閱使蕭耀南聞予已返,延予挈其代表往滬,介見先生,特表誠敬,是為蕭耀南與先生往來通問之始。
蕭耀南,湖北黃岡人,出身北洋直系軍隊,任吳佩孚部下旅長,兼直軍參謀長。於鄂人驅逐王占元時,率師回鄂,遂為兩湖巡閱使。處事明決,能識大體,尊崇學者,搜刻鄂中文獻。時先生所著三民、五權、孫文學說、建國方略諸書,遍傳中國。蕭之祕書程明超、夏口縣長羅榮袞、江漢道尹周英杰,皆蕭心腹也,甚服膺先生學說。言於蕭曰:默察時局變遷,直系勢力,今雖鼎盛,但一朝渙散,全局瓦解,與皖系當國,初無二致。吾等以湖北為主體,如着棋然,必多方做眼,下一閒棋,將來必有大用。孫中山先生以三民主義號召天下,從之者衆,雖遭陳炯明之反噬,而擁戴者繼起,卒能奉迎回粵,大勢已成。巡閱使不如早與聯絡,即囑劉某赴粵,溝通兩方,再作後圖。
蕭聞言,甚以為然,延予宴談數次。臨行修書,詞極懇摯,有如需某贊助,雖極困難之事,必竭力為之等語。予遂往來粵、鄂之間,為祕密使者數年,外無知者。國民黨人由粵回各省原籍,或束裝往粵,路經武漢,如履坦途矣。
○巡閱使署中之會議
127孫先生將北上,召集盧師諦、郭泰祺及予,臨行致訓。謂許世英已返北洋布置,予即北去,汝三人速往鄂,與蕭耀南商洽湘、鄂、豫軍政事宜,為最後之準備,本三民主義、建國方略為原則,主義是經,方略是緯,依建國方略運用之。俟予抵北京,再定辦法,即以此告蕭耀南。
時許世英正主張三大元老同時入京,開國是會議,安福系中亦有數人極端主持。許以段祺瑞盟友資格,為祺瑞所深信,段固在津候孫先生至也。未幾,馮玉祥來津,奉張舉北口回軍祕事,扼其行,不得返京。安福系梁鴻志等,主張段先入京,馮玉祥亦思隨段同行。梁鴻志等說段曰:先入關者王,主人也,中山後至,賓也,何必候孫?陰備快車,挾段登車,馮玉祥亦隨行。王揖唐聞之,急奔車站,攀車而上,梁鴻志等攔車門,擠王揖唐下車。許世英三大元老定國是之策,因以打破,遂成段一人執政之局。孫先生將抵上海,聞之,乃繞道日本,緩入京。
予與盧師諦、郭泰祺赴鄂,師諦先由河南胡景翼處轉來,予與泰祺溯長江而上。齊燮元在寧,聞予等至,派交涉使溫世珍來,求予等過南京一行。齊曰:聞孫先生將有武漢之行,蕭衡山 【 蕭耀南,字珩珊,亦作衡山。】 擁為首長,如能蒞兩江,當擁戴先生,亦較衡山為便。泰祺曰:衡山與孫先生祕密交往多年,此次引申前議,故派予等前往會商軍政。汝如真能敬奉孫先生,可與衡山詳商,長江大事,以江、鄂合辦為主。孫先生天下為公,對人無不容納。但今有一事不能不問,現段祺瑞既背原議,先入北京,奉軍入關,耽耽虎視,設以一紙命令,免貴巡閱使職,部下軍隊,能一致反抗否?齊沉吟良久,答曰:只有一部份能聽我命。予等乃告以兩江情形如此,孫先生繞道日本返中國,尚需時日。長江事件變遷如何,貴巡閱使可電蕭衡山洽商,孫先生一視同仁,原無軒輊也。即辭別赴下關登舟。
既抵武漢,蕭衡山手出胡漢民由元帥府轉來孫先生所發電云:「合肥先入京,許主張三國老同定國是議已打破,此後中國政局混亂,與衡山速訂建國之策。一月內,由日本回國。」既而盧師諦由開封至,在兩湖巡閱使署開會,蕭耀南為主席。蕭方出席者,有祕書長成憲,祕書程明超,高等顧問張大昕,江漢道尹周英杰,夏口廳長羅榮袞,皆鄂人也。粵方為川軍總司令盧師諦,外交次長郭泰祺及予。首由師諦提出最先辦法,如成立建國政府,必俟孫先生歸國,方能議組織條例。鄂方代表表示,宜先定鄂豫互助條款。豫方胡景翼,為鄂屏蔽,鄂方能充分接濟子彈鎗炮,使其發展第二軍。胡原為孫先生直屬部下,此即鄂方擁戴孫先生之第一大功也。
蕭衡山對此首表贊成,決請予代表鄂方,與盧師諦同往開封,訂接濟軍械條件;次議擁戴孫先生,設建國政府於武漢。建國政府,由各省巡閱使、軍民首長,公推孫先生為大總統,行海陸軍大元帥職權,任命蕭耀南為建國政府陸軍總司令,胡景翼為前敵總司令。政府組織條例,俟大總統蒞武漢議決,以命令施行。以上為最重要者,餘條未能全記。時孫先生有離日赴津之訊,蕭派鄂方全權簽字代表張大昕,齎建國政府全文,迎謁孫先生於天津,與師諦、泰祺及予共四人北上。予與師諦先往開封,訂鄂豫軍械互助條約。泰祺與大昕直赴京津,迎謁孫先生。
○武漢設新政府之密約
128予與盧師諦在開封,既簽定鄂、豫雙方軍械互助之約,聞孫先生將由日本抵津,予乃復赴京會合張大昕、郭泰祺,急赴津沽。時許世英已在世界飯店備西餐一千份,候先生蒞津,即迎往開大會。各國外交官,當地紳耆,軍民代表,咸簽名赴會,鵠立歡迎,聲勢甚盛。共產黨人亦於是日絕早,滿街遍貼標語,並散布書籍傳單,京津一致。交民巷外交團各公使,急訓令天津總領事,停止世界飯店大歡迎會。經孫洪伊、曹汝霖往各總領事署商榷善策,嗣得交民巷訓令,只可在世界飯店開會歡迎,仍阻止演說。午後船入口,孫先生乃赴行邸休息,派一代表赴世界飯店致謝天津各界,未演說而散。
張大昕、盧師諦、郭泰祺及予四人,入見孫先生,先生臥病榻上,郭泰祺報告在武漢接洽之經過,次由予與盧師諦報告往開封訂鄂、豫互助軍械之約;後由張大昕代表蕭耀南,備述擬在武漢設建國政府之動機,並呈議訂大綱條款二份,每份先由蕭耀南簽字蓋印於第二行。先生閱畢,莞然曰:各條皆對;即於病榻中簽名於第一行,囑蓋印。第四行,孫科、張大昕及予與盧師諦、郭泰祺俱依次簽名。當時來往密電,用孫科英文新號碼,故皆經孫科手轉先生。
大綱簽字畢,先生訓予與盧、郭曰:此次隨予由粵北來者,只作事,不准做官,如違此訓,不認為國民黨徒。復告張大昕曰:聞段派欲用陝西劉鎮華兵,並令闞玉崑率師由洛陽攻開封第二軍胡景翼,河南有失,武漢必危,汝歸,以予言告蕭耀南,盡鄂所能,速運大量鎗炮子彈及軍用品交胡景翼,河南能保,則南方全局可定也。予病甚重,又需往北京一行,建國政府之信約雖定,兩方應嚴守祕密,暗地進行,隨機應變。予能到武漢,方可公布。今主張設建國政府者,均係鄂人,可徵蕭衡山甚願鄂人自立自決之誠信。今派郭泰祺北上辦理與鄂方溝通事宜,盧、劉兩人可偕返武漢,辦理鄂、豫互助軍械事宜,速行為要。
翌日登車,許世英送至車站,執予手曰:我兩人同行赴粵迎先生,我代表段祺瑞,仍失敗;汝代表蕭耀南,可謂成功。
○鄂豫互助之內幕
129予與師諦、大昕歸鄂,辦理鄂、豫互助轉運軍械事,胡笠生 【 胡景翼,字笠僧(生);陝西富平人。】 亦自開封派人領取。繼而段系陰助陝西劉鎮華,聚闞玉崑洛陽之兵,有事於黑石關。予與鄂軍事代表熊繼貞往開封,知軍事將發動,急轉北京,謁孫先生報告一切。忽接第二軍駐京辦事處長史之照電話云:陝、豫已接火矣。于右任清晨來旅館,告予與繼貞曰:得急電,岳維峻、樊鍾秀、楊杰軍隊,為闞玉崑大敗於黑石關,現退鄭州,每兵只有鎗彈一排,大量軍械,恐為闞玉崑所得,應設法萬急電鄂,再飛運軍械,坐候急覆。于右任在館談甚久,約歷五小時,鄂方覆電已至,云:鎗彈五百萬發,炮若干,鎗若干,炮彈若干,已由飛快車急運信陽,交鄧寶珊轉發。予持蕭覆電,與熊繼貞同謁告孫先生,先生病中起視,莞然曰:蕭耀南好!蕭耀南好!可證明對我誠意。岳西峯 【 岳維峻,字西峯;陝西蒲城人。】 等得此軍械,遂一戰而殲闞玉崑。
孫先生命予與熊繼貞急返鄂,先赴開封晤胡景翼,密談曰:衡山雖能號令部下,究係吳子玉統系,其軍隊軍官,多北洋出身,不敢不服從衡山者,北洋無統馭力也。吳子玉尚在岳州,觀時而動,近在武漢肘腋,局勢有變,衡山殆矣。予在河南,大本營軍隊在兩廣,此吳子玉所以不敢挾北洋兵來武漢也。衡山既擁戴先生,約設建國政府,以鄂人治鄂為號召。而漢口鎮守使杜錫鈞,吳子玉之心腹,師長陳嘉謨,又北洋之鎮將;衡山手無鄂人統系之兵,一旦有變,吳子玉可取而代也。兄等歸鄂,可據吾意見,獻策於衡山。予第二軍長李紀才,湖北人,部下多陝西、湖北之兵,明練通達,軍紀為各軍冠,適合鄂人治鄂之口號。率其軍隊回鄂,任為漢口鎮守使,為武漢保障,交通鄂、豫,衡山自率可靠之兵,分布武昌上下游,對衡山有違言者,必不敢染指矣。衡山為主體,鄂人為經緯,將來對於設建國政府,亦為最妥善之預備。
予等如言歸告衡山,大以此策為然。李紀才亦親書誓詞,以聽從衡山號令,鄂人自治自立為言。因紀才軍紀、兵力,俱為鄂人所深信也。胡景翼以此議告第一軍馮玉祥,玉祥必欲以劉驥為湖北省長,又以此議告衡山。衡山曰:是欲予讓開湖北局面也,對馮公予殊不敢親近,故李紀才回鄂之說,中遭停頓。會北京急電至,謂孫先生病危,囑予等疾攜針藥,並約漢陽名醫某同入京。抵京後始知先生已服中藥,有黃芪十兩、黨參八兩之藥劑,連進三服,眼漲如銅鈴,未幾而先生長逝。不閱月,胡景翼亦患紅線疔症謝世。予歸見衡山,衡山嘆曰:孫先生設建國政府之說,終歸泡影。胡景翼猝亡,鄂人治鄂之說,又遭一大打擊。吳子玉將挾北洋兵力,盤據武漢矣。於是河南以岳維峻繼胡景翼。蕭、岳二人,密會於雞公山,蓋欲重申鄂、豫互助之約。岳又與吳子玉通聲氣,飭李紀才攻濟南而毀其兵,吳佩孚乃得長驅入漢口,蕭耀南於是進退維谷。
○烟槍置毒之謎
130孫先生歿,南中以大元帥之喪,不能用兵。奉軍雖直下南京,又因孫傳芳出師而撤退。段執政毫無力量。吳佩孚挾湖南當局之擁戴,率北洋沿江之餘燼,直入武漢,全握蕭耀南之權勢。顧以吳重視齊燮元,孫傳芳遂不能與吳連合一致。蕭耀南與孫先生有默契,吳子玉固有所知,其第一師長陳嘉謨,更欲奪蕭督軍之位,進言於吳曰,此叛北洋之孫黨也。未幾,而蕭耀南死。
蕭之死出於突然,傳者謂有人以十萬金賂其左右裝鴉片烟之小使,置毒藥於烟槍中。蕭吸之,毒發而死,全身現紫斑,纍纍然令人望之生畏。蕭死,遂由陳嘉謨繼陞督軍。時曹錕之弟曹鍈來弔喪,居署中花園五桂堂,癮作,命人將蕭督辦常用老槍持來應用,連吸多口,奄然而逝,身現青紫同蕭,槍中置毒可知矣。
蕭死之前夕,盧師諦尚由河南潛至漢口,宿予家,後轉日租界。使人陰告蕭曰:盧由豫至,有密語面談。蕭令外交處長任某,約於夜間四時在漢口小公館相晤。盧以為時尚早,先往觀電影。吳部高級偵探有識盧者見之,陰覘盧後,見其入蕭公館,即以告吳子玉。吳左右乃曰:蕭不除,事權終難統一,蕭以此為人所算。
盧師諦謁蕭之夕,蕭告盧曰:今非昔比,自孫先生歿,胡景翼死,一切計劃俱化為烏有。予生命亦尚在不可知之數,尚能談鄂、豫事乎?況岳西峯已與吳子玉有諾言矣,君宜早離鄂,免遭禍。並問:足下前所訂組織建國政府之稿尚在否?盧曰:在上海。蕭曰:密焚之,萬勿示人。知其事者乃云:吳部下久欲處置蕭衡山,盧夜來一見,更促其死。
洎乎北伐軍攻下武漢,搜集北洋軍閥財產,波及蕭氏。蕭壻李玉珂來滬,求得建國政府密稿,由盧師諦蓋印署名者,更將蕭與孫先生往來經過,繕具文件,由方本仁轉呈當局,得以免議。
○樊鍾秀
131中山先生徇港商楊西巖、伍學滉之請,指定徐紹楨、孫科來港,籌集巨款,用滇軍楊希閔、范石生、廖行超等驅逐陳炯明,粵軍李登同等應之。事成,先生回粵,設大總統府。炯明由惠州反攻,抵石牌,據白雲山、瘦狗嶺,將炮擊士敏土廠。會翌晨樊鍾秀由韶關以七千人至,一戰破之,洪兆麟兵敗退石龍。樊鍾秀兵由河南越鄂境至韶關,又由韶關越鄂境歸河南,始終皆與蕭耀南有關。
樊鍾秀當于右任主陝西靖國軍時,隸其部下,與胡景翼、郭堅等,為四路統軍之一。後兵敗,由關中歸嵩陽,聚集豪傑數千人,未知所屬。時孫先生再回廣州,鍾秀派人來漢口,與予及熊繼貞(即熊晉槐)相晤,謀全師赴廣東。予乃賷樊書,偕其代表往粵謁中山先生,即交陸軍部長程潛與駐漢之熊繼貞,籌劃一切。會吳佩孚駐軍衡山,有襲廣東助炯明之意,鍾秀徉以兵屬之,調赴庾嶺,由鄂出贛;及抵粵邊,急整旅待行,候孫大元帥之命。佩孚未知也,蕭耀南知而不言。
鍾秀離鄂赴贛時,辭別耀南;耀南曰:抵粵後好自為之。時陳炯明退西江惠、潮一帶,恃有吳佩孚之援,命其大將洪兆麟統兵取廣州。滇軍不及調回,僅粵軍當其一面。洪沿廣九鐵路,水陸並進,據九龍廣州車站,抵石牌,佔白雲山、瘦狗嶺,大炮射程可達士敏土廠大元帥府。予深夜過江,入元帥府,見中山先生坐辦公室,黃惠龍、馬驤等護衞,西人馬坤亦囊槍侍立,餘人不見。先生乃手下嚴令,命陝軍司令路孝忱,持令箭長刀督戰,無論軍官兵士,退後者斬。有人以士敏土廠處境極危,陳退守三水、佛山之策,先生不為動。終夜坐接軍隊報告,知粵軍力雖不敵,仍節節抵抗。洪兆麟見廣州燈火在望,即曰:天曉整隊入廣州,可操勝券也。
翌晨,天將明,樊鍾秀以部隊七千抵廣州。樊語衆曰:破賊後,再作朝食;全隊疾進。洪兆麟見樊軍人既高大,旗幟服裝,皆與粵軍異,其勢甚銳。一經交綏,洪兆麟兵由石牌敗至廣九車站,再敗至石龍,而廣州安定矣。厥後孫先生北伐,以樊鍾秀為豫軍總司令,先遣樊軍回豫。在韶關啟程,孫先生授以建國軍旗曰:篤守三民主義,實行建國方略。樊軍由粵經贛抵鄂,由石灰窰、黃石港一帶渡江。先是,樊軍啟行,先生命予返鄂,與蕭耀南密議,使樊軍得以方便渡江。正洽商間,接粵電,謂樊軍不久抵江岸,急設法。吳佩孚亦另有電,令速邀擊樊軍於半渡,聚而殲之。蕭語予曰:我於某日某時發兵,往石灰窰,君宜告樊軍,提前六小時,急渡江,俟彼軍盡渡北岸,我軍適至,尾追數十里,即可了事。予如言馳告樊軍,樊鍾秀遂安然回河南,全軍無恙,此予在鄂所親見也。後樊軍始終守孫先生所授建國軍旗,後隸第二軍胡景翼。陝軍逐闞玉崑、劉鎮華諸役,最出力。